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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副刊丨云端上

华夏经纬网 > 军事 > 大陆军事      2024-04-29 08:25:20

    云端上

    ■王同富

    当迈上最后一个台阶,云雾散开,哨位出现在云端上,81岁的朱老已是泪流满面。“40年了,一号哨,我来看你了!”

    乘火车,坐轮船,再倒公交车,朱有时终于抵达兵城。他拉开旅行袋,掏出一块面包,虽早已饥肠辘辘,可他的吃相依旧斯文。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把围脖甩过脖颈,一双大眼四处找寻起来。

    车站小广场上,一个身披军大衣的汉子举着个纸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接朱有时。

    “我是朱有时。”他奔了过去,伸出右手。

    “你好!云端哨所欢迎你。”“军大衣”伸出双手握住了朱有时的手,黝黑泛红的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这人双手粗糙,手上伤痕累累,手指头上还贴着胶布。朱有时过电似地抽回手,抓紧自己的行李。

    “请跟俺来!”“军大衣”不由分说接过朱有时的行李,带着他向车站广场边走去。

    “军大衣”把行李扔到车上后,朱有时瞅着眼前的木板车傻了眼:一匹白马驾着车,另一头黑毛驴拉着套。

    “这驴车……”朱有时卡了壳。他不情愿地上了车,双眉耷拉成“八”字,眼睛也暗淡了下来。

    “什么驴车?马驾着车,就是马车。”“军大衣”解开拴在路边老槐树上的缰绳,“嘚,驾!”

    白马“咔哒、咔哒”小跑起来,两袋烟工夫,便奔向了山道。

    山道弯弯,“军大衣”坐在马车前板旁,马车上的朱有时一路无言。“军大衣”咋不理人了?朱有时忽然回悟到,也许在车站广场,自己不该从“军大衣”双手中慌忙抽出手。

    “老同志,还有多长时间?” 朱有时实在憋不住了,问道。

    “山路走一半了……上了一号哨,想下来可就难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朱有时打起寒战。山路更加寂静,只剩“军大衣”驾车的吆喝声。一阵凉风袭来,朱有时被冻得咳嗽出声。

    “吁!”马车停了下来。“军大衣”跳下车,脱下自己的大衣递给朱有时,“快穿上!”

    “老同志,你叫?” 朱有时接过大衣,趁机问道。

    “大伙叫俺‘高原狼’。”他又从腰间取出水壶,拧开盖子对嘴就是一口,又递给朱有时:“喝一口!”

    瞧着他那威严的眼睛,还真有点像狼的灰眸。朱有时放弃用手帕擦拭壶口的念头,直接对嘴喝了一口。

    云端哨所坐落在山腰处,终日云雾缭绕。3个小时的“车程”让朱有时腰腿酸痛。“先吃饭,下午带你到一号哨位。”“高原狼”提着行李说道。

    “看见山顶的那团云了吗?一号哨位就在那里。”“高原狼”指着西南方向的大山。

    “要走多久?”

    “3个小时吧。”

    “没车?”朱有时刚刚缓过来的腿又开始发酸了。

    “那是在云端上。” “高原狼”被他逗乐了,“大学生,你多大?”

    “下周就22岁了。” 朱有时叹了口气。

    “你是大学生,是哨里的宝贝。”

    “宝贝?谁这么说?”朱有时听着稀奇。

    “我说的。”“高原狼”嘿嘿一笑,“我是哨长。”

    朱有时愣住了,看着眼前的汉子,怎么跟想象中的哨长不一样?不过哨长亲自来接,自己果真被他当成了“宝贝”。

    朱有时是被哨长搀扶着登上一号哨位的。哨位上云海翻涌,白雾笼罩,朱有时像是登上了一处无人的仙境,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不远处,一个半地下的洞口卧在那里——那是他以后的“家”。

    “咱们到家了!”哨长大声说道。

    一周后,是1965年的元旦。

    时光匆匆,转眼5年。

    1969年隆冬,朱有时参加任务后返回云端哨所。下午抵达云端哨所后,他换上靰鞡鞋,开始向一号哨位攀登。他边赶路,边掏出一块冷馒头啃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朱有时裹着大衣躬身迎风在山谷中前行。那风似乎也怕冷,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大衣领“取暖”。朱有时正打颤,突然听到声声嚎叫,他的心悬了起来。

    前方就是“狼窝岭”,常有狼出没。

    雪花打在脸上,朱有时看到一对绿莹莹的光点正向他靠过来。他跺了跺靰鞡鞋壮胆,“饿狼!过来吧!我不怕你!”

    眨眼间,绿光越来越近。他突然想到身上有为哨位上的战友带的干鱼,便掏出一条向远处丢去。绿光一闪,一阵狼嚎。他趁机猛跑,可绿光紧追不舍,他又掏出一条向前丢去,又一阵狼嚎……不一会儿,一兜鱼所剩无几,可绿光还紧跟着他。

    朱有时冷静下来:他走之前给哨长打过电话,哨长肯定会派人来接,只要赢得时间,就不会出大问题……如出万一,就同狼决一死战!主意打定,朱有时想起野兽都怕火光,他脚下有靰鞡鞋的冰刀!他飞快脱掉大衣放在山石上,拼出全身力气用冰刀对着大衣布料向山石猛摩擦,终于“呲”一声,火花迸出。见到火光,那团绿光停住了。扯着烧起来的大衣,朱有时假意扑向绿光。狼害怕了,发出低吼声,用爪子抓着地,呜呜呻吟着,没过多久,就调头离开了……夜已深,朱有时呼出一口浊气,瘫倒在了雪地上。

    是哨长在通向云端上的山枣林里把朱有时“捡”回去的,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暖和的哨所里了。“好小子,有我年轻时的胆识!”哨长大咧咧地笑着。那片山枣林距离一号哨还有不近的路程,他不知道哨长是怎么把他这么个超大“行李”运上去的。后来,哨长得了伤寒,好长时间才痊愈。

    天空灰沉着脸,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雨。一队大雁呈人字形飞过,偶有一声长鸣。山坡一片翠绿,苇塘在风中摇曳,坡上有几处坟茔。

    朱有时跟在桂花嫂子身后,手捧黄花,神情肃穆。

    当年,哨长的妻子桂花抱着孩子来队,是朱有时帮他们打扫的家属房。哨长给儿子起了个乳名,叫小凌云。

    后来,哨长转业了,朱有时被调往海军院校工作。

    再后来,时光荏苒,故人再无消息。

    “老哨长,我是朱有时啊。这黄花,是我从云端上一号哨位采来的。老哨长,咱们哨位如今的装备大变样了,您安息吧!” 朱有时哽咽着。

    一阵风吹来,把一片翠绿吹弯了腰。似乎是老哨长看见了久违的故人,以此回应。

    “高原,你半辈子守山头。下山了,也忘不了云端上的战友,梦里还总念叨他们……现在,云端上的战友来看你了。”桂花嫂子流着泪说道,“咱小凌云也当兵了,说将来也要去云端上呢!”

    “上云端……”时光蓦然回转,朱有时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他自军校来云端哨所报到,那个接站的红脸膛汉子赶着驴车,把军大衣扔给他御寒……

    高原,是老哨长的姓名。在一次巡逻中打退了狼王,从此大家都叫他“高原狼”。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到坡地上,乌云消散,万里晴空。

    本版插图:赵瑛鹏  王忠明

    图片制作:陈新阳


作者:王同富
文章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唐诗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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