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幸福慢车”
■李恒昌
鲁山,海拔1108米,巍然俊秀,高耸入云,是山东境内四大高山之一。
连接泰安与辛店的铁路线,蛰伏在鲁山山脉的皱褶里。这条铁路的最大特点是弯道多、坡度大。一趟趟货物列车像一条条巨龙,摇摆着长长的身子,喘着重重的粗气前行。唯一的一对旅客列车——7053/7054次绿皮火车,也走得很有耐心,最高时速60公里,全程184公里,票价仅11.5元。早年连羊倌的羊群也可以赶上来一起坐火车,沿途群众亲切地称之为“庄户列车”,也有人叫它们“幸福慢车”。
2024年9月9日,星期一。清晨,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覆盖山谷。鲁山深处,在源迁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我目睹了铁路信号工区的工长郑军晨,带领工友一起完成每周必做的功课——升国旗仪式。
8点整,升旗仪式开始,首先是列队、点名。孙启政、王瑞、封帅、李浩盈、赵旭楠身穿橙色反光工作服,一个个精神抖擞,答“到”干脆。除了工长郑军晨,其他人都是退役军人。
郑军晨担任升旗手,副工长孙启政担任副旗手,其他4名工友分列两侧。随着手机中的国歌响起,孙启政右手将国旗向上扬起,郑军晨轻轻转动牵引滑轮,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升旗仪式完毕,郑军晨开始向大家布置当天的工作任务,特别强调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项。他讲得非常仔细,大家听得格外认真。阳光下,一个个身影如雕像一般挺立。
这每周一次的升国旗仪式,始于2016年10月,是老工长鲁博提出来的,至今已经坚持了8年。
鲁博,身高一米八三,虎背熊腰,当过侦察兵,1994年8月从部队退役后进入铁路系统工作,办事干脆利索。2016年8月的一个夜晚,担任工长的鲁博突然意识到,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工区的工作总体来说不错,但是总感到缺点什么。缺什么呢?想来想去,他发现大家缺少一些像部队官兵那样的精神状态。靠什么激发大家的精气神?他想到了升国旗仪式。
在工友们的支持下,鲁博将这一想法向所在东风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尹同君作了汇报。没过多久,尹同君专门带人来到工区,竖起了旗杆,还送来两面国旗。那年国庆节,他们举行了第一次升旗仪式。
源迁信号工区,主要负责辛泰铁路线西桐古、北牟、源迁、南博山等车站电务设备的管理、维修和保养工作,责任里程67公里。郑军晨说,平时巡视巡检、保养设备,即使从早上一直干到晚上8点,也不觉得累。他们最担心的是雷雨大风天气,因为电器元件最怕雷电和雨水。
2019年8月中旬,台风“利奇马”从黄岛登陆,中心附近风力达到9级。天空好像被撕裂了,大风和暴雨侵袭山东半岛。“源迁站上行信号机附近塌方,信号机被埋,需要紧急抢修……”警报就是命令,工友们迅速投入抢修之中。
工区有6处隧道,全部停电,里面没有信号,无法和外界联系。大家进去之后,摸黑一点一点前进。黑旺隧道,积水很深,鲁博刚一进去,水漫过腰部。他丝毫没有退缩,抬起双臂慢慢往前走。他们会通过“喊隧道”给自己壮胆提气。“啊——啊——”大声喊两嗓子,隧道传来阵阵回声。
赵旭楠回忆说,当时因为路基旁边被冲出很深的沟,后勤人员无法靠近,连饭也送不上去。大家巡检抢修,一干就是大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经过一个星期的鏖战,运输恢复了,每个人累得像扒了一层皮一样,想睡上几天几夜。
铁路道岔,最怕下大雪。一旦清扫不及时,道岔就会扳不到位,信号就无法开放,列车就无法正常运行。每到下雪,也是考验信号工的时刻。他们既要参加扫雪,也要保证每组道岔运转良好。鲁博说:“南博山那边风特别大,气温特别低。有一次我去扫雪,刚干了一会儿,手机就自动关机了。我以为是电池没电,后来才知道是天太冷导致手机关机。”
2022年的最后一场雪,也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控制台显示,南博山站2号道岔定位扳不到底。郑军晨拿起电话问车站工作人员:“是不是雪没扫干净?”对方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雪也没有。试了好几次,怎么也扳不到位,急死人了,你们快来看看吧。”
郑军晨赶紧发动皮卡车,和孙启政、李浩盈、赵旭楠一起出发。山路狭窄,全是积雪,汽车开得很慢。17公里路程,他们整整走了一个小时。到达现场时,一列货物列车正停在道岔前面等待通过。他们仔细察看,道岔的确打扫得很干净。孙启政弯下腰,伸出右手摸顶铁底部,摸出一个小冰块。正是它,藏在下面“捣乱”。
采访当天夜里,我住在李浩盈的宿舍。床上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床下摆放着5双黄色翻毛劳保鞋,有的新一些,有的已经很破旧。我问他:“你留这么多鞋子干什么?”他告诉我,这是单位专门配发的劳保鞋,绝缘的,每年发一双。但是旧的不能扔掉,要轮换着穿。下雪或下雨时,鞋容易湿透,要好几天才能晾干。
李浩盈还告诉我,刚到室外干维修工作时,正好是夏天,天特别热,他没干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如果汗水滴到电器元件上面,必然会影响安全。所以,他总是边维修边不停地擦汗。后来他发现,鲁博每次出去干活时,无论天多热,都戴一顶帽子。干活回来,帽子里面都湿透了,外面露着白花花的汗碱。李浩盈仔细琢磨才明白,因为戴着帽子,汗都进了帽子里,既不会滴到电器上,也不用频繁擦汗,“还是老工长有经验。”
铁路维修,必须停运列车后进行封闭施工。为了减少施工对运输的影响,通常选择0点以后列车少的时候进行,工友们称之为“开天窗”,也叫“天窗修”。每到夏季,施工一般安排在3点到6点进行,他们的作息时间也要随之改变。鲁博说:“我们一般是17点半下班,到家吃完晚饭,等家人睡了之后,就悄悄关上门回单位。”久而久之,他们都养成轻轻关门的习惯。
有个青年工友叫赵凯,家在莱芜,妻子家在济南。他想把家人接到博山居住,但房子的事让他一筹莫展。鲁博得知后,打起了自己房子的主意。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鲁博和妻子省吃俭用,攒齐首付,刚刚在父母家附近买了套新房,原来的房子正准备出租,用于还贷。鲁博想把这套房子借给赵凯住,盘算着该怎么跟妻子开口。
“媳妇儿,我有个事得跟你商量商量。我们工区那个小赵,想把家搬到博山。他工资不多,爱人没工作,孩子还小,我想把咱原来的房子借给他住。”
“那可不行,咱还指望那套房子还贷呢。你看你,整天待在大山里,满脑子都是工区的事。那些工友,没有你不操心的,我都理解,可是你不能把咱的家都搭进去吧!”
鲁博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看着他为难的样子,贤惠的妻子忍不住笑了:“看把你吓的,结婚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明天我就去跟人家说,咱的房子不出租了。你让小赵准备搬家吧。”妻子的豁达和善良,让鲁博感动不已。
2019年,鲁博被调到车间负责技术工作,他的徒弟郑军晨接班担任工长。郑军晨只有一个想法,要把每周一次的升国旗仪式继续下去。
采访最后,我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这些年,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
孙启政说:“当初,鲁工长的战友曾聘请他到大企业当高管,他都没走。”
鲁博说:“在部队时,我们常讲一句话:不能当孬种,更不能当逃兵。当初领导把咱放到这儿,就是一种信任。咱哪能因为工作上遇到一些困难、生活艰苦一些或者为了挣钱更多一些,就当孬种、当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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