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剑麻
■曾梓煌
“排长,这就是剑麻林。”迎着海风,二级上士杨鹏对我说。
耳边涛声如雷。连队炮阵地前,密密匝匝长着绿色的剑麻,将坑道口掩得严严实实。在南方,剑麻并不少见,但海岛土壤贫瘠,海风从年头吹到年尾,平时所见都是稀疏的灌木。乍一看到生长得这么旺盛的生命,我一时有些诧异。
我想揪起一丛手掌大小的剑麻。没想到,它的根深扎在土壤里,拔不出来,叶片上的尖刺反倒在我手上“咬”出了几道伤痕。
“排长,你可别小瞧这剑麻。守岛的前辈种下它,因为它易植易长、四季常青。战争年代,剑麻林不仅是天然伪装,还能起到防敌渗透袭扰的作用呢。”杨鹏笑着对我说。
天幕沉沉,海面无波,天海相接,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忽然,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倾泻而下,照得剑麻闪闪发光。这些剑麻,是守岛官兵的“精神图腾”。
“你可别小瞧咱们这座岛,海岛虽然偏僻荒凉,但战略位置很重要,连队担负的任务很艰巨,使命很光荣……”望着剑麻,听着杨鹏的话,我良久无言。
那是2016年,刚从军校毕业的我,被一纸任职命令送到了海岛上。连队驻扎在万山群岛最深处,从远处看,岛的形状像一根细长的扁担,漂浮在苍茫大海中。岛不小,却只有寥寥几户渔民,无市电、缺淡水、蛇虫遍地,生活条件艰苦。再说,这是一个炮兵连队,而我出身步兵专业,到训练场上只能干瞪眼,随便拉出一个上等兵,专业素质都比我强。刚上岛时,想着要在这里度过好几年的时光,我内心焦虑彷徨,整日无精打采。
仿佛看出我的心事,到任不久,时任指导员的李准就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整修农副业地周边环境。
海岛交通不便,上岛班船必经“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滔天”的老虎口,连队更是曾创下58天无外来补给的纪录。官兵自力更生,从岩石丛里掏挖、平整出了几亩菜地。说是菜地,大家也在上面养花植树,用礁石贝壳垒出小景观,把它当成闲暇时散心消遣的花园。
接到任务,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起初,我托人从岛外运上来一批玫瑰花苗,每天精心照料。可海风是咸的,海雾也是咸的,玫瑰没多久便枯萎了。我又托人找来一批果树苗。但这附近总有一群猕猴“光顾”,让人防不胜防。几天不到,它们把果树嫩叶吃了个精光。
“排长,种些剑麻吧!”见我折腾了大半个月,却再三受挫,杨鹏便给我支了个招。他说,炮阵地上有一片剑麻林,我们可以直接移栽过来。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我发现剑麻利如钢剑的叶片上,隐约有些黑色的刻痕。原来,训练休息间隙,这里的官兵喜欢以剑麻为纸,在叶片上刻字。
“坚守”,这是连队门口石头上刻着的口号;“担当标杆”,这是官兵对小岛名字的理解;“不讲条件,不怕困难,不懈奋斗,不断超越”,这是一代代守岛官兵传下来的连训;“我要考学”“5公里跑进18分钟”……这是战士们的心声。杨鹏盯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守岛生活确实艰苦,但能从苦味里品出甘甜才算本事。”
我被他盯得有些惭愧,“班长,在岛上一呆十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待着待着就留下来了,留着留着就习惯了。”杨鹏笑着答道。
这个回答,我后来又听许多“老海岛”讲过。这些人里,有扎根北尖孤岛16年的陆军“戍疆卫士标兵”徐强,有多次参加比武集训摘金夺银的战区陆军“百名好班长”黄振海……他们用实际行动教会我什么叫“苦中不言苦、苦中有作为”。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脑子里装的都是那一丛丛剑麻。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剑麻能深深扎根,郁葱繁茂。人不也一样吗?应该跟剑麻一样,扎扎实实沉淀自己……我的心渐渐敞亮了起来。
春去秋来,等我种下的剑麻长到半人高时,我前往另一座海岛任政治指导员。
一次教育课上,我请刚下连的新兵写下自己的入伍动机。答案五花八门,有的是出于从军报国的理想,有的是为了实现儿时的夙愿,但也有些人抱着谋求出路的现实考虑:入党、提干、考军校……
望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我内心不免怀疑:抱着不同念头来到军营的这些新兵,能适应海岛生活的艰苦枯燥吗?一代代守防官兵传承下来的卫海戍边精神,他们又能不能接续?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用实际行动对我的这些疑虑作出了回答。
我看到新兵小陈战术训练时手肘磨破、化脓,贴上两层创口贴又回到训练场。我看到新兵小钟为了提高过高墙速度,在障碍场上一次次练习,哪怕身体狠狠撞在木板上也不叫疼。还有一名新兵在谈心时告诉我,曾经的他每天都很迷茫,现在虽有些辛苦却感到无比踏实……
看着一张张被海风烈日磨砺得黝黑精瘦的脸,那一丛丛剑麻再次浮上我的心头。我相信,这些新兵战士会扎根海岛、茁壮成长,将来又成为一片繁茂的剑麻林。
如今,我已经离开戍守了6年的海岛,但那一座座苍翠小岛,那如钢刀、似剑戟的剑麻和像剑麻般坚韧顽强的战友们,仍时时在我的梦里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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