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岁的老战士高鹏华：耳畔又响起“滴答滴答”的战斗号令

　　激扬的旋律

　　■焦凡洪

　　2024年3月13日下午，97岁的老战士高鹏华身着老式军服、迈着坚实步子，按时来到辽宁省军区沈阳第3离职干部休养所会议室，参加传达学习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精神视频会议。会后，一位工作人员关心地问他：“您不戴花镜也不用助听器，能看清听清吗?”高鹏华自豪地说：“听得真切，看得清楚。我参军后就在电台当报务员，练耳功、练眼力、练手功，为保障部队打仗当好‘千里眼’‘顺风耳’。习主席在解放军和武警部队代表团全体会议上的重要讲话，使我这个老兵深受鼓舞。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的耳畔又响起‘嘀嗒’‘嗒嘀’的战斗号令，心里回响着冲锋向前的激昂旋律。”

　　一

　　令老兵振奋、难忘的电波穿越时光隧道，飞过白山黑水……

　　1946年春节刚过，家住黑龙江省勃利县的19岁青年高鹏华，在爆竹声中报名参军，披着风雪来到共产党领导的北满军区独立一师。他的梦想是到连队当一名战士，扛一杆钢枪，保卫胜利果实。可他一入伍就被留在师机关，享受排职干部待遇。

　　师里有一支电台队，装备有发电机和15瓦电台等贵重机器，编制有队长、报务主任、报务员和一个班的战士。战友称赞他们说，那是会弹奏电波的人。

　　电台队陈队长找高鹏华语重心长地谈话：“小高同志，你学的是电信专业，组织决定安排你到电台队当报务员。电台是我们师指挥部的神经中枢，上级的指示、命令，下级的请示、汇报，都要通过电台传送。你耳朵接收的每一个声音、手下电键的每一次按动，都关系到部队的大局、战争的胜败和干部战士的生命，责任大于天。”

　　责任系于重任，尽责就要尽心。以前爱闻森林里鸟叫、大地上羊咩的高鹏华，从此迷上了空中飞来的“嘀嗒”“嗒嘀”声音。他戴着耳机倾听电波音频的强弱、长短、快慢，在奇妙的声谱中准确而快捷地辨析阿拉伯数字，把4个数字编成一组，抄在电报纸上，再送去译电科由译电员“解码”译成文字;他不分昼夜地用手按动电键，把一纸隐藏着奥秘文字的数码化作电波传送。经过刻苦训练，高鹏华掌握了过硬的收发报技术，译电员称赞他抄收的电报快、清、准。

　　高鹏华兜装一支铅笔正式上岗值班，随部队转战黑土地。他耳机里的电波声音一次次变为官兵冲锋的军号，他抄写的那些数字密码一次次化为胜利的捷报。

　　1948年9月中旬，辽沈战役打响。高鹏华参加了黑山阻击战，这时，他所在部队已改编为东北野战军10纵28师。

　　紧跟师首长昼夜急行军来到黑山地区，高鹏华和战士们立刻架设电台。

　　电台阵地的选择既不能离指挥所太近，因为电磁信号容易成为敌人袭击的目标;又不能离指挥所太远，因为师首长要通过电台接收、传送命令。电台阵地设置在一条深沟里，高鹏华带电台隐蔽在一个洞中，把天线用两根杆子支起竖在地面上。

　　师机关有句“顺口溜”：“天线一立，震天动地;电台一叫，传送战报!”此后的4天4夜，山呼海啸般的枪炮声高鹏华没有听到，他满耳朵是电波的鸣叫;烟飞血溅的搏杀场面高鹏华也没有看到，他满眼是急切变换的数字密码……这次战斗中，高鹏华和电台的战友们在不断震落的泥土中接收和发出电报上百份，均准确无误。上级给高鹏华记功一次。

　　战斗胜利后，高鹏华裹着一身尘土从战壕走出来。他听到干部战士讲话都手舞足蹈地提高了声频，连电台队那匹驮机器的战马都发出了欢快的嘶叫。

　　黑山阻击战，我军官兵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打败了数倍于己、装备美式武器的国民党军队，以惨烈的战斗和辉煌的战果谱写了一曲英雄浩歌。

　　大地上的高粱一片火红，高鹏华踏上新的征程。这时，他发现以往在一起行军的一些战友不见了。他的脑海里映现一张张电报纸上跳跃的数码，它们列成壮美的阵势……

　　二

　　在急切的电波声中，高鹏华跨过了鸭绿江。

　　这时，高鹏华在中国人民志愿军47军141师电台队任报务主任。1951年4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他随部队刚进入朝鲜新义州，就遭遇4架敌机狂轰滥炸，官兵们迅速隐蔽。

　　“高鹏华，你们赶快卧倒!”火光中，师通信科长发现高鹏华和一个战士还在路上，高喊起来。

　　发电机和电台由一匹军马驮着，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使马受到惊吓，它嘶鸣着在路上直尥蹶子。高鹏华急了，不顾纷飞的弹片和汹涌的烟尘冲了上去。他和战士将马稳住，把发电机和电台从马鞍上卸下来，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后拉马转移隐蔽。

　　敌机飞走了。高鹏华把发电机和电台装上马鞍，继续行军。牵马的战士对高鹏华说：“刚才太危险了，如果电台装备被炸坏，我们部队就变成了聋子、瞎子!”高鹏华说：“是啊，这些装备可比我们的性命金贵。”战士说：“主任，将来你们把电键按得狠一点，让部队把敌人这些‘铁鸟’都打下来。”高鹏华说：“会的。只要保证电波畅通无阻，我们一定会打胜仗，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

　　1951年秋，志愿军141师进入天德山地区准备打阻击战。由于一直在阴暗潮湿的坑道里，高鹏华的腰间生了一个脓疮，引发高烧，但他依然坚持战斗。师卫生所长发现后，决定把他送到战地医院去做手术，将疮切掉。高鹏华坚决不去：“要打仗了，我怎么能离开电台!”所长说：“你不治病，若烧迷糊了，把电键按错了咋办!”这一激将法挺管用，高鹏华同意做手术，但他将了所长一军：“不就是切个疮嘛，你直接给割了不就完事了，这样治病和打仗两不误。”所长解释说：“做手术需要麻醉，可是我们手头没有麻药。”高鹏华一梗脖子：“不用那玩意儿，我咬咬牙能挺住，你就大胆干吧!”所长了解高鹏华的倔脾气，同意了他的请求。

　　高鹏华趴在山坡上，两个卫生员和电台班两个战士死死摁住他的四肢。卫生所长举起手术刀，高鹏华咬紧了牙关……

　　术后，卫生员对高鹏华说：“你太坚强了!所长下刀时，你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想啥呢?”

　　高鹏华说：“我在听电波的声音。这电波连着祖国，家乡的父老乡亲在看着我哩……”

　　三

　　1953年3月，正是万物泛绿的季节，志愿军141师驻守的老秃山地区却是一片焦土。上级命令：打一场攻坚战，夺取美军一个加强营占领的高地，由423团担负主攻任务。

　　师指挥所距423团阵地4公里，中间有一片开阔地，是敌炮火封锁区。师首长决定派一名干部到该团传送命令，并对战斗中的通信联络进行部署。

　　时任通信参谋高鹏华请战：“我去!”

　　通信科长担心地问：“在封锁区，敌人的炮火打得连只鸟都难飞过，你有什么办法穿越?”

　　高鹏华说：“敌人的炮火虽然密集凶猛，但我们也能摸出规律。我长期当报务员，眼睛和耳朵都好使，能听出并判断炮弹的飞行距离和落点，我在夹缝中钻过去。”

　　通信科长紧握住他的手：“好，那你就与敌人的炮兵打一次游击战。”

　　高鹏华握一支手枪、背一个挎包出发了。奔行到炮火封锁区前沿，他卧倒观察：从敌阵地打来的炮弹不断爆炸，弹片土石飞扬，漫天硝烟。

　　高鹏华分析，炮弹出膛之后，飞行是有声音的。一般情况下，炮弹离人较远时，爆炸声又脆又响;炮弹离人较近时，爆炸声发闷。第一发炮弹落下之后，第二发炮弹的落点一般不会在同一位置……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高鹏华勇猛而机警地冲了出去。或躬身奔跑，或匍匐前行，或左冲右突，他几次被炮弹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又几回被埋到飞落的泥土之中，耳膜似乎被击穿，五脏六腑仿佛被震裂……他的脑子里始终响着一个高亢的声音：冲过去，一定冲过去!

　　当高鹏华突然出现在423团指挥所的坑道时，团长兴奋地把他抱住：“太好了，你来得太及时了!你能冲过封锁区，好样的!”

　　高鹏华高兴地说：“敌人放了好多大炮仗欢迎我哩!”

　　军号嘹亮，枪炮轰鸣。423团发起攻击，击溃美军一个加强营，胜利夺取了高地。

　　报捷电波的悠扬旋律，飞扬在空中，也激荡在高鹏华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