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家庭丨两个战地女婴的“中原突围”

两个战地女婴的“中原突围”

■徐正玉

范中原（左图受访者）与青突突（右图）受邀参加纪念“皮旅”组建80周年活动。作者供图

“皮旅”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原军区第1纵队第1旅的简称，因其旅长皮定均在中原突围中的卓越指挥而载入军史。中原突围后，陈毅、粟裕在给这支部队下达作战命令时，只写“皮旅”二字，这也是“皮旅”在正式电文中的由来。这支部队经多次转隶调整，现为武警第二机动总队某支队。

我有幸在这支部队任职。近期，组织安排我到河南、安徽、山东、陕西等“皮旅”战斗过的地方，探寻革命遗址，拍摄记录老战士、老英模的口述史资料。这期间，“皮旅”两位“战地女婴”的经历及她们背后的家国往事，令我动容。

一

1946年，国民党当局悍然撕毁停战协定和政协协议，部署几十万兵力围攻中原解放区。中原军区第1纵队第1旅旅长皮定均、政治委员徐子荣临危受命，带领部队留下来牵制敌人，掩护主力向西转移。

在部队突破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后，供给部长范惠的妻子薛留柱突然感到下腹部疼痛，这是即将分娩的征兆。她被战士们用担架抬着，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行进。一声女婴的啼哭传来，新生的喜悦让人暂时忘却突围的艰险。有人提议：“为了纪念中原突围，给孩子取名‘中原’吧？”范惠夫妇表示赞同：“就叫‘中原’，让这丫头永远记住咱部队的根！”

分娩后的薛留柱，还身患其他疾病。她被战士们抬着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部队刚到达磨子潭时，敌人穷追不舍，天又下大雨，河水急涨，处境十分危险。为了不影响行军，范惠夫妇反复考虑，决定把女儿寄养在一个船工家里。离开前，薛留柱一遍遍地亲吻女儿，不停地说：“中原，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范中原出生3天后，3团参谋长青雄虎的妻子何济华，也面临分娩。2团与敌人先交上了火，炮火连天、杀声动地。当时，敌人占据火力优势。皮定均进行战地动员：“同志们，青参谋长的家属正在生孩子。为了下一代，我们一定要再坚持半小时，坚决打败敌人！”就是这半小时，部队成功摆脱敌人堵截。

“好消息，青风岭歼灭了敌人1个连，残余敌人逃跑啦！”听到胜利喜讯，何济华激动不已：“这枪声似鞭炮，炮声像锣鼓，不正是在庆贺我家小宝宝的出生吗？”

几天后，皮定均抱着这个孩子亲了亲，动情地说：“这孩子是在战火中诞生的革命下一代啊，就叫‘突突’吧，象征我们突围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二

青突突一生下来，就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当天晚上，狂风骤雨，磨子潭旁的淠河水位暴涨。部队刚开始渡河，敌人就赶来了，还占领了对岸山头，枪林弹雨猛烈袭来。战士熊锦玉背着青突突冒死泅渡淠河。“嗖！”一发子弹突然打穿青突突的包裹被，所幸她没有被击中。这一路，枪炮声震耳欲聋，可青突突没有哭。她被抱着忍饥挨饿急行军，和官兵一起跨越皖中平原，成功到达苏皖解放区。

“铁流千里，雄风浩荡，钢铁的队伍锐不可当……”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皮旅”这支钢铁队伍，连续行军24昼夜，经过大小23次激战，行程1500余里，完成掩护主力突围的艰巨任务，从战略上有力地配合了其他解放区的作战。

新中国成立后，范惠担任原总后勤部财务部长。他多次寻找女儿范中原的下落，均未果。

“不能丢失每一颗革命的种子！”时任磨子潭水库修建总指挥郑向生，根据范惠画的寄养位置图，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一丝线索。在“皮旅”走后，敌人重新占领了磨子潭，并大肆宣扬：“谁抚养共产党的子女，就要杀全家！”在一片白色恐怖中，船工将范中原放在路边，她被路人抱走了。在后来的40多天里，范中原先后被2个县的8户人家抱养，最终被安徽岳西县的养父汪宗南收留，并为她起名汪兰香。

1974年夏，范惠夫妇找到女儿时，范中原已28岁，是4个孩子的母亲了。当一家人相拥，积攒多年的思念化作决堤的泪水……

三

在安徽岳西和河北石家庄，我拜访了范中原和青突突两位老人。范中原的儿媳告诉我：“老人一辈子没有头发。”因为范中原先后被8户人家收养，她不止一次被放在路边，头发毛囊被虫子吃掉了……直到被生父找到后，范中原才第一次戴上假发。

让我钦佩的，还有革命先辈不谋私利、心怀国家的动人家风。有人曾向范惠提议，把范中原接到北京并安排工作。范惠意味深长地说：“中原长在大别山，就让她留在大别山吧。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不能搞特殊。我们家有参军的，有当工人的，就是没有农民，她当农民也挺好。”上世纪90年代，当地政府想要特别关照范中原，被她婉拒了。那天，我问范中原老人为什么拒绝？老人说：“为了革命胜利，父母把我留在老乡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能理解他们。作为革命后代，我不能搞特殊。”

在青突突的家里，她给我看了她父亲青雄虎的遗书：“恨病魔夺我生命太早，尚未实现我统一祖国的意愿，深感遗憾。请将骨灰撒在长江，流入东南。”青突突含泪说：“平时在家里，从没有见过父亲哭。但他在去世前，谈到平生夙愿没有完成，几次流眼泪。”受父亲影响，青突突兄妹三人也提前写下遗愿，去世后把骨灰撒向东南……

去年9月，单位组织纪念“皮旅”组建80周年活动，邀请范中原和青突突两位老人前来参加。这是两位战地女婴第一次见面。两位老人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中原突围”。她们在台上相见的那一刻，时光仿若倒流，峥嵘岁月扑面而来。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在纪念活动中，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萦绕在我耳旁。当年，“皮旅”先辈们就是唱着这样的战歌踏上征程、走向胜利。他们留下的战斗故事和家国情怀，值得每一个后辈弘扬和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