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应唱大刀环”

华夏经纬网 > 军事 > 军史钩沉      2024-02-23 10:58:44

  开栏的话

  铿锵诗韵,砥砺强军壮志。长期以来,经典军旅诗词以其鲜明的审美风格和精神气象,在历代官兵的精神世界里占据着独特位置。那些饱含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壮丽诗篇,激起官兵强军报国、精武强能的满腔豪情,也在官兵军旅生活中打下深深烙印,留下众多与之相关的真切记忆。

  为进一步展现经典军旅诗词的独特魅力,引导官兵自觉从中汲取精神营养、感悟使命担当、激发血性胆气,本报从即日起开设“我与经典军旅诗词”栏目。期待读者关注并踊跃投稿。来稿要求紧扣主题,生动讲述军旅生活中与经典军旅诗词相关的故事。来稿请寄:北京市西城区阜外大街34号解放军报社文化副刊编辑室收,邮编100832,电话010-66720773。来稿请注明“我与经典军旅诗词”,并附作者通联方式。——编 者

  1978年,我从天津被特招到原海政话剧团任创作员。在等待调令期间,朋友邀我到兰州,自驾面包车沿着河西走廊游览风景。我们驱车西行,走走停停,途经武威、金川、张掖、酒泉,直到嘉峪关。千里沧桑古道,绵延起伏的奇绝山川,时隐时现的残缺古长城,朝起披晨晖,黄昏明月升,塞外独特的景色让人大饱眼福,心旷神怡,以往读过的边塞诗名句也油然涌上心头。那一次,我居然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见证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领略到“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肌肤也感受到了“吹度玉门关”的万里长风;当我们在嘉峪关古城楼上合影时,身后就是恢弘冷峻的背景——“一片孤城万仞山”……到北京上班好久,河西走廊览胜的经历一直还在我心里萦绕,觉得陆放翁说得太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原来以往读的边塞诗,不过只是记住了字面而已,只有走过边塞,身临其境,才有资格说是体验到了边塞诗。不承想,后来在海军一线部队体验生活过程中,让我对边塞诗的理解又有了跨越维度的认知。

  一

  1982年,我到当时我国在南海最远端的驻军单位——中建岛守备队采访。舰艇靠上中建岛,守备队全体官兵对我们热情欢迎。寒暄过后,战士们都急忙围住舰艇水兵,因为水兵给大家带来几个月才能到一次的家信。随后,战士们个个急不可耐地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不同的表情随之布满他们的脸上……这个场景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上岛那阵儿北京还是晚春,但岛上的炎热早已超过了北京的三伏天。炊事员为了形象地告诉我中建岛的炎热,拿出了一枚生鸡蛋摊到阳光下一块擦干净的铁板上。只听“滋啦”一声响,蛋汁在几分钟里竟烙成了一张薄饼。登上岛上最高建筑——那座孤零零的三层碉楼眺望,在刺目阳光照射下,波澜不惊的海面极像玉门关外浩渺无边的沙漠。我凑到高倍望远镜前左左右右反复瞭望,但除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什么也看不见。我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孤悬天涯、孑然一隅的味道。

  陪同我们的是从广西外国语学院毕业入伍的翻译小张。小张性格外向,快人快语,很快就跟我们混熟了。我问他:“刚刚收到的信是谁寄来的?”他有些腼腆地说:“媳妇呗,刚刚领了证我就上岛了,很对不住她……”

  得知我们要在岛上住两天,他立刻睁大眼睛说:“哎,你们在这儿过夜,我们可有压力啊。万一人家摸黑杀过来,我们‘光荣’了不算啥,你们可是从北京来的,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呢!”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人。当时我们海空军的装备不比今天,如有偷袭之敌,从永兴岛派出的增援部队也得大半天才能赶到,所以一旦发生战斗只能靠守礁官兵死拼。因为要开雷达警戒海面,柴油发电机一直“嗡嗡嗡嗡”地震响。整个小岛都随着发电机轰鸣而颤抖,在岛上的那两个夜晚,我根本睡不踏实。想着小张的话,虽然自己理性判断被冒险偷袭的可能性不大,但仍然感到紧张,脑子里想象假若一旦对方真的来偷袭,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自己又该怎么给官兵当好战场上的帮手?说实话,我那时确实有几分恐惧感。

  在离岛的头天晚上,我们跟官兵举行了联欢会。有人将小张推到表演区:“张翻译是我们岛上的宝贝。用外国话表演个节目吧。”小张倒也大方,用外语叽里呱啦地念叨起来。大家当然听不懂,都是一脸懵。小张摆手笑道:“算了,算了,我还是用普通话吧……《出塞》,作者徐锡麟——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我听着小张南(宁)普(通话)韵味朗诵这首诗,猛然一股子热辣辣的气息从后脊梁袭上了头。我打量周围那些面庞被低纬度阳光晒得黢黑、守卫祖国南大门的年轻官兵,心就像被什么捏了一把,眼眶不禁湿润。第二天临登艇时,小张把一只美丽的贝壳送我留作纪念。我叮嘱他:“日后到北京,一定给我个信儿啊。”他点头,随即又笑眯眯地说:“您回到北京,哪一天只要听广播说这儿打仗了,您就为我脱帽吧……”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但让我深受震撼。

  交通艇驶离码头,远远地望去,中建岛就像一片银白色的树叶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岛上官兵一直冲我们招手,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归途中,小张那“南普”口音朗诵“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声音,不时萦绕在我耳边。后来,我在创作话剧《天边有群男子汉》、电视剧《潮起潮落》《舰在亚丁湾》《上将洪学智》几部军旅文艺作品时,都融入了在中建岛的体验和刻骨铭心的感受。

  二

  不久后,为创作潜艇题材的作品,我又到某潜艇部队代职体验生活。在潜艇官兵宿舍楼道字迹密密麻麻的黑板报上,居然又看到徐锡麟的那首七言绝句:“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当多次跟随潜艇出海,特别是经历海底巡航之后,你就能明白那黑板报上豪气干云、视死如归的边塞诗,绝不只是一般的宣传装饰。那天,我们潜艇接到出海10天的任务。临出发之前,我见艇上不少官兵都将自己的手表、存折、钥匙等物品寄存在留守值班人员那里;有的人还给家人留下了遗书。这让我内心重重地“咯噔”一下。显然,每次出远海执行任务,艇上官兵都是作了最坏打算的。在茫茫大海里,不知会与什么危险目标打交道,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海况。世界上曾发生过多次潜艇失事。巨兽般的钢铁潜艇瞬间沉没,裹挟着几十、上百个本是气息盈盈、血肉鲜活的艇员,瞬间闷窒到海底,几乎没有生还可能。潜艇水兵在私下里逗趣说:“如果回不来,就算是葬在海底‘光荣’了。”那次10天长航,根据潜艇训练课目要求,要潜到水下几十米的深处。潜艇每下潜10米,所受压力就增加一个大气压。艇壳因为受压变形,发出刺耳的“咔咔咔咔”恐怖响声,有些部位还因为强压渗油、滴水,甚至舱门变形。这一切潜艇官兵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值更、操舵、声呐监听、用餐、睡觉,有条不紊。但对于第一次水下远航的我而言,艇壳“咔咔咔咔”响声,还有头顶上“滴答滴答”渗油、漏水的情景,都让我心惊肉跳。真的很担心,强大的水压会不会把艇壳撕开?如同在中建岛时一样,感受过一线战斗部队的生死危机,再品味边塞诗就有了一种生命体验与诗句融为一体的感受。

  说到这儿,要特别感念我国第一代核潜艇总设计师黄旭华。1988年4月29日,中国核潜艇首次进行深潜试验。深潜试验就是考验核潜艇在极限情况下结构和通海系统的安全性,在核潜艇深水试验中最具有风险性和挑战性。“我对深潜很有信心,将与大家一起下水!”已过花甲之年的黄旭华选择和潜艇官兵一同下潜。试验成功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位亲自参与核潜艇深潜试验的总设计师激情澎湃地赋诗一首:“花甲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我把黄旭华院士历经生死考验、大获成功之后畅怀咏诗的场景,都写进了话剧《深海》。在《深海》获得第25届“曹禺戏剧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发表感言时,我特意向黄旭华院士深深地鞠躬致谢。我觉得他那16个字虽然是信手拈来,但骨子里与“上马带吴钩,翩翩度陇头”的精神气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三

  古往今来,一旦从戎戍边,都不能不作好为国捐躯的准备。正如海军南昌舰女舵手徐文茜所说的话:“国家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上,等什么呢?”“干就完了!”千年前的边塞诗人感叹的“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等诗句,虽不乏哀婉凄凉,但其中在生命制高点上咏叹个人与家国安危生死与共的情怀,也一直铭刻在中国人特别是军人的文化基因里。可以说,在个人得失与军人使命二者只能择其一时,人民子弟兵与汉唐戍边将士壮怀激烈的襟怀有着一脉相承的高贵品质。

  1986年,我有机会再次领略了边塞诗描绘的地域人文风貌。那一次故地重游,我隐隐地有一种类似“朝圣”的感觉。大概是触景生情吧,一路上中建岛和潜艇战友们的样子,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过着电影……

作者:周振天
文章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唐诗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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