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枪是我的荣耀”——百岁老兵滕西远的传奇军旅人生

　　“双枪是我的荣耀”

　　——百岁老兵滕西远的传奇军旅人生

　　■贾园园 韩晓庆　　

滕西远身着55式军服的照片。

手握双枪的滕西远神采奕奕地讲述战场杀敌的经过。

今年“八一”前夕，军地领导上门慰问滕西远。

2022年9月14日，莱芜区陈毅中学学生在滕西远家中听他讲战斗故事。

2021年6月30日，滕西远与武警某部官兵共话初心使命。图为活动结束时他与官兵合影。

滕西远展示杀敌的腰刀。

　　立秋刚过，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凤城街道市政小区一栋居民楼里，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百岁老兵滕西远，端坐桌前，精神矍铄。滕老打开从老伴王凤香手中接过的一个红漆斑驳的木盒，揭开层层包裹的红绸布，向笔者展示伴随他大半生的“忠实伙伴”、见证他军旅荣光的“心肝宝贝”——一把乌黑锃亮的驳壳枪。

　　“先开保险，再拉机头，子弹上膛，瞄准，扣扳机……”握起驳壳枪，滕西远脸上泛着红光，更加神采奕奕。笔者从滕老的神情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用枪击毙日军指挥官，搅乱敌阵，杀出敌营的少年英雄。

　　战争年代，滕西远因战功突出先后获赠两把驳壳枪。这两把枪伴随滕老出生入死屡立战功，成为他的珍藏。1981年，相关部门专门为他颁发了“持枪证”。

　　“双枪是我的荣耀。”滕老说，看到它们就想起那激情燃烧的烽火岁月……

　　“用不了多少天，我‘滕黑子’就要砍下鬼子脑袋”

　　1925年10月，滕西远出生在山东省莱东县口镇北山阳村(现济南市莱芜区口镇街道北山阳村)，兄弟五人中他排行老三。10岁那年，滕西远的父母因病先后去世，最小的五弟只有3岁。父母走后，两个哥哥相继秘密加入革命队伍，滕西远靠沿街乞讨艰难抚养两个幼弟。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日军铁蹄的践踏之下，滕西远的家乡到处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逃难过程中，五弟生生饿死在滕西远的背上。每每提起这段往事，滕西远泪眼中透着愤怒：“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没多久，滕西远跟着在莱东县大队任司务长的大哥滕西平，成了县锄奸队的一名编外小队员。因长期营养不良，12岁的他身形瘦小，皮肤黝黑，战友们都亲切地喊他“滕黑子”。锄奸队领导看滕西远人机灵、胆子大，就安排他做情报员工作。“我年纪小，个子矮，不起眼，经常扮成乞丐模样到处跑，敌人也不拿我当回事儿。”滕西远回忆说，凭着对周边地形和风土人情的熟悉，他多次帮县大队成功传递关键情报。

　　1938年初，经常目睹日军暴行的滕西远，强烈要求加入县大队。大队政委刘子正看他身材矮小，起初没有同意，滕西远就当面恳求道：“虽然我年纪小，但我不怕死，敢战斗，加入县大队我一定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队员!”拗不过他的刘子正，最终还是同意了。就这样，13岁的滕西远成为县大队的一名正式情报员。

　　此后不久，县大队决定组织一次战斗行动，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动员大会上，刘子正向全体队员讲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当英雄，但是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就看能不能砍下敌人的脑袋!”台下的滕西远听得热血沸腾，拍着胸脯跟大队领导和战友们夸下海口：“用不了多少天，我‘滕黑子’就要砍下鬼子脑袋!”

　　机会很快来了。半个月后，日军对莱东县展开大规模“扫荡”。滕西远的叔叔、堂哥及3名地下党员都被日军抓走，因为熟悉地形，他躲过一劫。从敌人枪口下脱险的他，躲到一户人家的猪舍顶棚上，趴在上面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敌人的一举一动。看到一个鬼子端着枪单独来猪舍搜查，滕西远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他从顶棚上纵身跳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腰刀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个鬼子的性命。就这样，砍下鬼子脑袋的“豪言”很快兑现。

　　“我有武术底子，从顶棚上一下跳到了鬼子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腰刀就捅进了他的脖子，再转到他身后一拧，鬼子就没命了……”说起第一次杀敌的经历，滕西远连招式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把杀敌的腰刀也一直保留至今。

　　“‘滕黑子’立功啦!”手刃鬼子让滕西远“一战成名”，大队领导和战友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尝到了当英雄滋味的滕西远，奋勇杀敌的信念更加坚定。

　　1940年夏初，日军更加疯狂地“扫荡”鲁中抗日根据地，企图用“三光”政策把抗日军民全部困死。5月中旬，滕西远所在的八路军山东纵队第4支队和第1军分区主力部队，除留一部分坚守莱芜西北山区外，其余的转移到莱芜六区的常庄、文字一带，配合其他根据地部队进行夏秋季反“扫荡”斗争。根据敌情，他们决定在日军的必经之路杨家横村设伏，全力歼灭来犯之敌。

　　5月19日，闻名鲁中的杨家横战斗正式打响。“这场战斗异常激烈，子弹打没了，我们就跟鬼子打白刃战、肉搏战，用刺刀捅，用枪托砸，没有一个人退缩……”滕西远回忆说，有个鬼子看他的子弹打光后，上来就用刺刀往他身上捅。他闪身一躲，要害部位避开了，但腋窝被刺伤。他忍着剧痛，夹住腋下的刺刀，顺势将腰刀捅进鬼子的心脏。

　　这一战，滕西远共毙杀6名日军，其中还有一名是小队长，被荣记一等功。表彰大会上，支队司令员廖容标将一把驳壳枪送给滕西远，鼓励他保持英勇杀敌的精气神，争取再立新功。

　　这一年，滕西远才15岁。

　　“咱们给他唱一出‘空城计’”

　　解放战争开始后，滕西远已是华东野战军第7纵队58团的一名副排长。1947年7月，华东野战军集中4个纵队计划围歼盘踞在南麻地区的国民党军整编第十一师，南麻战役即将打响。

　　在排兵布阵的紧张阶段，滕西远到柳子峪哨点巡查，意外发现山下村庄多了一支大约200人的队伍，不时还有运送物资的马车出入。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支秘密潜入我方控制区域的国民党军队。如果等他们准备妥当，内外夹击，驻扎在附近的我军部队可能要遭重创。

　　面对这一情况，担心敌军搞突然袭击的滕西远，决定趁敌人立足未稳之际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此时山上只有他和哨兵俩人，武器也仅有1把腰刀、2把枪和3颗手榴弹。俩人面对200名装备精良的敌人，无异于以卵击石。哨兵非常紧张，问滕西远：“这么多敌人，咱们还能活吗?”在战场上早已习惯了出生入死的滕西远，异常镇定地对他说：“咱不仅要活，还要赢。听我的，咱们给他唱一出‘空城计’。”

　　“当时，我心里清楚，我们的炮兵连、警卫连、一营、二营离这都不远，听到枪声，他们应该会来支援，里应外合，获胜有把握。退一步说，即使是失败，我们牺牲了，大部队也知道敌人来偷袭了，不至于仓促应对。”粗中有细的滕西远，基于这种考虑，才做出这个冒险的决定。

　　等到夜幕降临，分开埋伏在村庄周围的滕西远和那名哨兵开始行动。滕西远率先向村子里扔出一颗手榴弹，接着用步枪打了个点射，然后对着慌乱的敌军大喊：“你们被包围了，原地待着，我们优待俘虏，缴枪不杀!”那名哨兵听到喊声，也立即向村里开枪。摸不清状况的敌人听到“四面八方”的枪声，真以为被我军包围了，一下慌了神，只好老老实实地按兵不动。此时，听到枪声的我军部队迅速赶到，来了个“瓮中捉鳖”，原本想偷袭我军的敌人全部当了俘虏。

　　庆功大会上，滕西远因这出智勇双全的“空城计”，再次被荣记一等功，粟裕司令员亲自把一把崭新的驳壳枪挂到他身上，称赞他是“孤胆英雄”。从此，“双枪英雄”的称号，成为滕西远一生的荣耀，两把赠枪也成了他军旅生涯最忠实的“伙伴”。

　　“这把驳壳枪能打900米，当时很多连长都没用上。”握着驳壳枪说起这些战火硝烟的往事，滕西远开心得像个孩子。

　　“每一次上战场，我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原本准备复员回家的滕西远再次奔赴战场。同年12月，他随部队跨过鸭绿江。1951年的一场战斗中，滕西远所在部队执行穿插任务，急行军时被敌人一辆坦克挡住去路。此时如果绕路，不仅无法在规定时间与大部队会合，还可能贻误战机。

　　滕西远仔细观察周围地形，发现距离坦克不远处有一条水沟后，便自告奋勇前去炸坦克。他心里十分清楚，坦克上面有炮塔，敌人通过望远镜观察靠近的人，想要接近并非易事，且炸药威力有限，必须挂到坦克上引爆才能起作用。“当时我的感觉是，这次肯定回不来了。我跟战友说，我要是牺牲了，就给我哥捎个信。”滕西远回忆道。

　　技高人胆大。滕西远把水沟当作“战壕”，在夜色掩护下，隐蔽接近坦克，并成功将8斤重的炸药包挂到坦克上。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坦克履带被炸断，坦克内的残敌发现滕西远后，疯狂向他扫射。久经沙场的滕西远凭借在战场上练就的硬本领，又一次从死亡边缘全身而退。此后，滕西远又多了一个“爆破英雄”的称号。

　　“每一次上战场，我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我无父无母，没有牵挂，死了就死了，死了也光荣!”滕西远声音洪亮，铿锵有力。从13岁参加革命，到1963年6月转业回地方工作，滕西远在25年的军旅生涯中多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先后荣立3次一等功、2次二等功、3次三等功。

　　198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办法》颁布实施，滕西远主动联系当地有关部门，讲述自己珍藏的这两把枪的来历，请专业人员进行相应处理后，获得“持枪证”。就这样，他和两个“老伙计”继续朝夕相伴，后来抗战时期获得的那一把枪放在山东省军史馆展出，另一把枪他自己一直保存至今。

　　“大家讲我的故事，更要记住他们的故事”

　　转业回到地方的滕西远，先后担任莱芜县口镇公社、苗山公社财贸教导员等职务，后又到莱芜县基建局、莱芜市市政局等多个岗位工作，为莱芜的城市建设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1990年10月，他从莱芜市政公司光荣离休。

　　20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济南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在全市范围内开展抢救性挖掘红色资源工作，档案核查过程中，滕西远的传奇经历浮出水面。这位“双枪英雄”的故事一经报道，便在社会上引起广泛热议和关注。

　　“我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大事，不算什么英雄，那些牺牲的战友们才是英雄。大家讲我的故事，更要记住他们的故事。”面对接踵而至的媒体采访，滕西远总是这样说。

　　此后，滕西远多次受邀前往军营、校园及机关企事业单位，讲述传奇军旅人生，传播红色故事，后因年事已高不便出门，他就将宣讲课堂放到自己家里。

　　济南市莱芜第二实验小学因为距离滕西远所在的小区比较近，学生们经常来看望滕西远，听他讲战场杀敌的故事。时间一久，时任莱芜第二实验小学一年级10班班主任的唐梦之，就萌生以英雄之名激励学生的想法。2021年4月，莱芜第二实验小学“滕西远英雄中队”正式成立，并聘任滕西远为“校外辅导员”。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为铭记历史、传承红色基因，来滕西远家的访客络绎不绝，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接过英雄手中的精神火炬，让英雄浴血奋战的故事永远鲜活，让英雄的名字代代相传……

　　本版照片由受访者及济南市莱芜区凤城街道退役军人服务站提供

　　版式设计：扈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