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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多年前,一个敦煌小吏眼中的丝路盛景

华夏经纬网 > 文化 > 考古发现      2023-09-01 16:05:40

  1987年,在敦煌的戈壁滩上,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发现一枚完整的邮书简,“悬泉置以亭行”六个隶书大字清晰可见。1990年冬,悬泉置遗址被正式发掘,那扇已经关闭两千多年的丝路驿站大门也被重新推开。

  自张骞凿空西域,从葱岭、天山、昆仑山到祁连山一线,多条丝路古道在敦煌交汇。从敦煌到长安,西汉中央政府设置了80余处邮驿机构,用于传递公文、接待使团,悬泉置就是其中之一。

空中俯拍的悬泉置遗址(资料照片)。甘肃省敦煌市悬泉置遗址保护所供图

  目前,这座唯一经考古发掘的古丝路驿站,先后出土了7万多件文物,其中包括3万多枚汉简。

  2000多年前,一位名叫弘的汉代基层小吏在此任职近20年。他留在木简上的文字,为回望当年“使者相望于道”的丝路胜景埋下一颗颗“彩蛋”。

  记者近期实地踏访悬泉置,走访简牍研究专家,从有关弘的70多条汉简中,努力还原一个基层小吏眼中的丝路景象。

  丝路古道上拿“年薪”的基层小吏

  大家好,我叫弘,是2000多年前丝路古道上的一名小吏。汉简上把我写作“置啬夫弘”,这听起来多少有点像“约瑟夫·弘”,其实“置啬夫”是我的职务。

  啬夫是汉朝基层小吏的统称,一乡之长叫乡啬夫,管仓库叫仓啬夫。孙悟空如果在汉代,不会被称作弼马温,因为管马厩的叫厩啬夫。而我所担任的置啬夫,负责管理的是“置”,也就是官办邮驿机构。简而言之,我就是悬泉置这个驿站的站长。

  作为一名芝麻官,我无缘在《汉书》中青史留名。但考古学家在悬泉置发现了与我有关的汉简记录70多枚。很荣幸,我能“穿越”时空,给大家讲“使者相望于道”的尘封往事。

  我是汉代敦煌郡效谷县人,这里在今天的甘肃省敦煌市东北部。我年幼时家境殷实,祖辈留给我不少土地和资产。我自幼读书习字,成为悬泉置啬夫那年只有25岁。

  在悬泉置存在并发挥作用的几百年间,我是这里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任负责人。从汉宣帝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到汉元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前后19年时间里,除中间四年中断外,我有十五六年的时间在任。

  置啬夫这一职务虽然听起来级别不高,但我是名副其实的“有秩啬夫”——年俸百石。这个“年薪”水平在汉朝的基层官员里并不算低。

  我之所以能拿“年薪”,是因为悬泉置很重要。那时,从长安到敦煌的丝绸之路上,有80多处大大小小的邮驿机构,按现在的里程计算,几乎每20公里就有一处。它们的主要功能是传递公文政令和接待来往官员、宾客。

  悬泉置的全名是“敦煌郡效谷县悬泉置”,位于今天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和敦煌市交界处的戈壁滩上。当时,它和其他8座同样归敦煌郡管辖的驿置一起,组成了西出阳关前最后的官方驿站“联盟”,也是西域使者去长安途经敦煌时接待规格最高的一批中转站。

  你们或许好奇,既然驿站位于戈壁滩上,为何取名“悬泉”。

  悬泉置得名于悬泉水,而悬泉水或与汉代名将李广利有关。相传,他率领大军途经此处时,人困马乏,没有水喝。路过悬泉置附近,他在悬崖上刺了几剑。只见山裂石开,泉水从石头缝里涌了出来,大家争相痛饮。因这水从高处悬空流下,所以得名“悬泉”。

  小时候总听老人们说,此泉有灵,“人少时水少出,人多时水多出”。我到悬泉置任职后,才知那眼泉就在驿站后的火焰山里,沿山沟走4里路就到了。

  直到现在,悬泉水清澈依旧,未曾枯竭。一溪清泉,顺沟而下,两边树木丰茂。但我曾奉献青春和汗水的驿站已被掩在黄沙之下,遗址上能找到的建筑仅剩角楼土墙,以及建于不同时期的房舍、马厩残垣。

  在我印象中,当年的悬泉置虽不宏伟,但也颇具规模。它坐落在火焰山前的戈壁滩上,东侧入谷直通悬泉水,有用水之便。北侧驿路东西延伸畅通。整座建筑坐西朝东,有高墙大院围护,冬能御寒风,夏能躲酷暑。方寸之间,用尽了地利。

  坞院内,约有几十间大小不一、高矮各异的土房,有单间,也有套间。西墙下的一排房子是规格等级不同的传舍,供不同职务级别的官吏、使者住宿。我和驿卒们住在北墙下的两排房子里。东南墙下是厨房和公厕。马厩设在南坞墙下,依外墙而建。坞院的四角还设有角楼,横梁翘角,结构严实。

  在这座50米见方的院落里,我度过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那时,我坚守戈壁,看使团和商旅往来不绝,见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时代。

  繁忙的悬泉置

  我的上司是敦煌郡效谷县县长。我的下属包括助手“佐”与“官卒徒御”共40人左右。

  在悬泉置里,大家日常工作非常辛苦,不仅要打扫驿舍的卫生、采购食材、维修房屋、喂养马匹,还要在规定的时限内,顶着风吹日晒传递情报和公文,接待过往的各级官员和使者……

  收发文书是我们最主要的工作之一。那时的军情急报都要通过沿途驿置快马飞报。最快的时候马行一日八百里,从敦煌上报长安。

  赤帻绛褠的驿骑们总是伴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抵达驿站。昼夜值守的文员们记下他们抵达的时间和派送的文书级别,然后根据信件的不同紧急程度,安排他们换马、休整,或者住宿。

  这些文书一般由驿站里的专人写在木简上,再用绳索捆起来保存,也就是你们后世所称的“汉简”。

  如果派送的是急件,有时我也会亲自去交接。驿骑们换好了最精壮的马匹,就要立即赶到下一站。因为一旦耽误了时限,就会受到严苛的法律制裁。

  如此高效的运转机制,只有在烽火边警,或是传递重要诏令时才会启动。大部分时候,驿骑们是有时间下马休整的。有时,他们会去悬泉置里喝两口热茶,等待马匹在驿站外的马厩里吃饱草料。

  接待过往官员、贵客,是我们的另一项主要工作。一般我会提前接到驿骑送来的通知,然后根据他们的级别,遵照规制安排手下准备车辆、马匹、粮草、酒肉。

  那时的官员出行,都是乘坐驿站的传车一站一站前进,有时要走上大半年才能出关。悬泉置里有40匹定额传马和10辆传车,都是供往来使者和客人换乘的。

  戈壁滩上路途漫漫,缺乏补给,悬泉置的存在可以帮助他们解决沿途吃住、车马困难。按照来人的级别,接待的规格有严格规定:级别高的吃得好,有肉有酒有饭。级别低的人只能吃饭,不能喝酒。

  每次接待所需的经费、粮草通常由郡县提前下拨,或事后据实报销,因此每次完成任务后都要留下详细的文书记录,包括这次来的是谁,吃了几顿饭,每顿吃了什么,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车马……

  可别小看悬泉置,它的接待能力放在现代社会也不弱,一次性接待数百人的使团是常事。

  安排住处并不是难题。虽然驿站内的房间总数有限,但驿站外有大片空地可以用来扎营,使团的大部分成员都被安排住在帐篷等临时搭起的住所里。

  对我来说,最大的难关是协调解决使团的吃喝问题。通常情况下,悬泉置里会有一定数量的存粮。但如果遇上更大规模的使团,我就要提前打报告,向上级申请调拨更多粮草。至于宴请所需的高品质美食、美酒、餐具,我就得想办法自筹解决。

  最多一次接待了1000多人

  在悬泉置任职的十几年间,有几次令我印象深刻的接待经历。

  一般情况下,悬泉置的最大接待能力是500人。但有一次,我们接待了来自塔里木盆地的于阗王,他带着1074人组成的队伍途经悬泉置。从驿骑提前发来的信件中,我吃惊地得知整个于阗一共才不到2万人。

  我在简牍上记下了使团的人数和抵达时间:“今使者王君将于阗王以下千七十四人,五月丙戌发禄福,度用庚寅到源泉。”

  客人一到,悬泉置里大小驿卒齐上阵,有的做饭、杀鸡,有的分配住宿房间,还有的赶着满地乱跑的骆驼去吃草料,光是处理牛粪、骆驼粪就需要好几个人。

  想象一下当时的就餐情景:如果每桌坐10个人,每天就要开100多桌,这样的场面搁到现在依旧壮观。

  送走他们后,我仔细盘点物资,发现光用坏的餐具就有300多个。我心疼坏了,忙把这些损耗全都记在了竹简上,等着交给上级申请购置新物资。

  还有一次,我接待了长罗侯常惠的使团。他是老相识了。年轻时他与苏武一同出使塞外,后来成为朝廷处理西域事务的专员,他的胆略和经历都令我钦佩。这些年来,他往来中原与西域之间,也曾多次留宿悬泉置。

  长安发给沿途驿站的“急电”几乎与常惠的车马队同时出发,我很快便接到他们要来的消息。当时武帝已辞世多年,汉朝迎来昭宣中兴。常惠此行是奉命前往乌孙,接受乌孙迎娶汉朝公主的聘礼。

  我记得常惠抵达时是在元康五年(公元前61年)的冬末。那天午后,我早早登上角楼,向着东边的驿道尽头眺望。当天穹瀚海之间出现了车马队扬起的尘土,便知是他们如约而至了。我和属下换上官服,骑马数里相迎。这次见到常惠时,他已两鬓染霜,不再像我初见他时的那般模样,但依然气度不凡。

  他带领的整个车马队由380多人组成,这其中有副县级(军侯)以下各类官员和戍卒84人、弛刑士300人。驿站里为他们备好了丰富的肴馔,摆上餐桌的食物有牛、羊、鸡、鱼、米、粟、酒、酱、豉、羹等十多种。

  这样丰盛的佳肴我也没见过几回,光是为了准备宴请所用的酒水就费了好一番工夫:先是从敦煌郡效谷县调来了3石做酒用的酒曲,驿站厨房的工作人员从驿站后面的山中取来泉水,用这3石酒曲自酿了18石酒。后来,我们担心这18石酒可能不够喝,又调来了2石酒备用。

  “出牛肉百八十斤,以过长罗侯军长吏廿(二)人,候五十人,凡七十二人。出鱼十枚,以过长罗侯军长吏具。出粟四斗,以付都田佐宣,以治。出豉一石二斗,以和酱,食施刑士。入酒二石,受县。出酒十八石,以过军吏廿,候五(十)人,凡七十人……”我把为这次招待所做的准备工作都详细记在了《悬泉置元康五年正月过长罗侯费用簿》上,洋洋洒洒写了18枚简牍,可见规模之大。

  悬泉置遗址出土的简牍《悬泉置元康五年正月过长罗侯费用簿》(资料照片)。甘肃简牍博物馆供图

  车马队在第二天启程。这次与常惠的告别少了一丝伤感。因为几个月后,他就将从乌孙返回。

  这年深秋,常惠如约带着300人组成的迎娶使团抵达悬泉置。使团此行是要去长安迎娶公主,据说这是有史以来乌孙派往长安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使团。我照例安排他们的住宿和餐食。

  除了常惠,在悬泉置任职的这些年里,我还见过很多风云人物,比如嫁到乌孙、智勇双全的解忧公主,随主西行、持节杖出使西域诸国的女外交家冯嫽,还有康居王、乌孙公主等达官贵人。我还见过很多奇珍异宝,有天马、白骆驼,也有玉石、葡萄美酒、丝绸衣物。

  又过了几年,我离开悬泉置。后续的接任者继续守在这里,保证朝廷和西域的信息畅通,保护河西走廊过往人员的通行安全。

  后来的史书记载和考古挖掘表明,从两汉至魏晋,悬泉置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南北朝时曾一度废弃,到唐朝再度恢复,宋以后销声匿迹。

  如今,经过考古发掘后的悬泉置,已被科学回填保护。文物保护工作者们遵循最小干预原则,在原址上布置了简洁的模拟展示,标识出遗址边界、坞院、房屋、马厩、附属建筑等。

  历史学家们坚持不懈地对出土的悬泉汉简进行释读和研究,后世也开始慢慢了解我们在丝路边陲的生活。越来越多有关丝绸古道的故事重现于世,为相关历史的研究提供了支撑和补充。

  古今辉映,丝路“驼铃”依旧绵延不息。丝路古道上,如今再现繁华与荣光。

  我很高兴2000年后又有人重新讲起了悬泉置这个小小驿站里的人和事。我一直怀念着那段岁月,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驼铃、马蹄阵阵,恍惚间依然能够看到商旅、驿骑踩着黄沙,叩开悬泉置的大门。(任延昕 何问)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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