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襁褓中的儿子，她走向战场——访抗美援朝老兵张慰民

　　留下襁褓中的儿子，她走向战场……

　　——访抗美援朝老兵张慰民

　　■陈佳伟

　　前不久，利用出差间隙，我前往北京卫戍区海淀第四十七离职干部休养所，代表战友们看望单位老前辈、抗美援朝老兵张慰民。

　　乘电梯上楼时，我还在琢磨一会儿见面该说些什么，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笑意盈盈地等着我。

　　尽管已97岁高龄，老人身体依然硬朗。她拉起我的手亲热地说：“终于把你等来了，老部队现在好吗?”

　　“好，好着呢!咱们‘红一师’建设蒸蒸日上，官兵工作和训练劲头都很足……”我一边说着，一边随老人走进家中。

　　来到书房，我看到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红一师”3个字遒劲有力。阳光透过窗户洒向书桌，桌上一个打开的盒子里，“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熠熠生辉。70多年前，张慰民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5军193师(前身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第一军团第一师，简称“红一师”)的一员，奔赴抗美援朝战场。

　　1928年，张慰民出生于河北满城。满城地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在张慰民的记忆里，常有八路军官兵或地方干部到家里借住。年少的张慰民常常缠着他们讲战斗故事，一颗革命的种子，渐渐埋进她心中。

　　16岁时，张慰民参加革命工作。在身边党员的影响带动下，她尽职尽责，光荣入党。1949年，张慰民参军入伍，后随部队执行解放大西北的任务，其间，她与战友靳甲夫喜结连理。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夫妻俩一起随部队入朝参战。

　　“第65军从宁夏集结出发时，我刚刚生下儿子14天。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这是军人的天职。当时我的情况虽然有些特殊，但心里想的还是克服困难，与战友们一起奔赴前线，保家卫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张慰民情绪有些激动。她告诉我，当时正值冬季，行军路寒冷又漫长。她让丈夫随徒步行军的大部队先走，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与后勤人员一起乘坐汽车，在风雪中前行。

　　那时，张慰民的母亲已搬到北京居住。部队中途整训时，她请假回了趟娘家，把儿子交给母亲照顾。1951年2月，张慰民与战友们一起抵达鸭绿江边。

　　过江时的情景，张慰民至今难忘。“江面上原有的桥梁都被炸毁了，临时架设的浮桥，其中一段也被炸断。好在炸断的地方离岸边不远，水不算太深，我们能够蹚水上浮桥。”张慰民回忆，随军出征的30多名女兵，和男兵一样，纷纷把棉裤换下来，蹚进江中。江水很冷，张慰民强忍不适，一步一步跟着大家走上浮桥，跨过鸭绿江。

　　进入朝鲜后，为避开敌机侦察，官兵昼伏夜行。“那时候，我们全副武装，一晚上至少要走七八十里。路赶得急，跌倒、摔伤是常有的事。”张慰民记得，有一次她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又从山下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底盘下面滚了出来。“几个战友把我拉回山上，简单检查了一下，我们就继续走。我的脚扭伤了，虽然很疼，但不敢吱声。”张慰民说，当时她既怕暴露部队行踪，又怕战友们因照顾自己耽误了行军进度。

　　一路行军，官兵困乏至极时，便拽着前方战友的背包绳，或拉着马尾巴，一边打瞌睡一边赶路。张慰民作为宣传干事，想方设法开展宣传鼓动，用唱歌、喊口号等方式给战友们加油鼓劲。行军20多天，部队顺利抵达预定地点，张慰民也凭借出色表现，荣立三等功。

　　坐在老人身边，聆听她生动的讲述，我心中满是感慨，不由得问道：“当时您身体那么虚弱，又扭伤了脚，是什么力量支撑您如此坚定地往前走?”

　　“这是军人的责任啊!”老人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行军打仗不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精神的磨砺。责任如山，有了这份担当，在危急时刻、生死关头就能坚定信念，百折不挠。”接着，她讲起一件“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事——

　　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时，第65军193师再次迎来强行军。因体力严重透支，张慰民和几名战友在吃饭时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掉了队。“我是党员，又是干部，就主动担任组长，带着大家寻找部队。”张慰民回忆，凭借身上所带“入朝手册”上简单的朝鲜语对话，他们一路打听部队去向。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了，她就组织大家挖野菜充饥……18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部队。

　　“战场上充满未知与危险，每个人都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既是对自己负责、对战友负责，更是对任务负责、对组织负责……”张慰民谈起她对“军人责任”的理解。

　　我告诉老人，几十年来，单位历经数次改编，但官兵一直自豪地称自己是“红一师”传人，苦练精兵，屡立新功。老人听得兴致勃勃，托我转告战友们，要把“红一师”敢打头阵、勇猛如虎、视死如归的好传统发扬好，立足岗位尽责担当。

　　告别时，老人执意和我一起下楼，一直把我送到干休所门口。看得出来，她舍不得我离开。从她始终挂在脸上的亲切笑容里，我看到一位革命前辈对老部队年轻官兵的深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