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副刊丨烽火大丰沟

华夏经纬网 > 军事 > 军史钩沉      2025-06-23 08:58:47

    烽火大丰沟

    ■李春雷

    如果把太行山比作一棵茂密的大树,那么漳河便是一根纤细的树枝,大丰沟充其量算是这根树枝上一片微小的叶子。

    漳河在山谷里呈蚯蚓状弯弯曲曲地流动。出涉县县城东南约60里,右侧蓊郁的野树和奇崛的野石间探出一缕水流。沿着水边挂在崖壁上的羊肠小道,向西南方向行走七八里,始见烟火,依次有三簇人家,分别为席家村、申家村、牛家村,各二三十户,依水而居。多少年间,山坡上的黄土,山坡下的绿水,还有满山遍野的杂树野果,就是他们的大千世界,就是他们的生命依存。

    大丰沟,天生就是一条普通的山沟。山民们何时来到这里呢?他们的祖先在哪里呢?地名为什么叫大丰沟呢?当年,就连沟里最博学的60多岁的老先生陈书凡,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别看村小地偏,却也像沟底里流动的泉水、山坡上静默的青石一样,对季节的冷暖、对世道的静乱很敏感。比方说,以前买盐、打煤油都是赶着驴子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现在县城让日本人占了,不能去了。锅里没有咸味,夜里没有亮光,这日子的味道就全变了。以前申家村有许姓三兄弟,经常到沟外去联络销路,大丰沟的核桃、黑枣、花椒像沟里的泉水一样哗哗地流了出去,换回一驮驮的棉花、小麦,使得家家户户的日子温温暖暖的。可现在不行了,日本人封锁了大丰沟与外界的贸易,把几个来往的商人砍了头。这样,那些堆满大丰沟的山货,只能霉烂在沟底了……

    村里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也知道都是日本人闹的。于是,整个大丰沟都在怀念以前那些平静的日子。

    故事从1940年的一天讲起。申家村东坡的龙泉观里来了几个外地人,开起了一个铁匠铺,每天炉火熊熊,铁锤咚咚。一天,席家村姓李的两兄弟钻进龙泉观,看到了满院子机枪零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家八路军秘密创办的枪支修械所。

    不长时间,龙泉观里的八路军越来越多了,不仅修枪,还开始造枪了;不仅造枪,还造地雷、手榴弹……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八路军在村里支起一口锅,挨家挨户给村民们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说来修械所干活,一天还要发二斤小米。许家三兄弟自告奋勇,通过修械所的高指导员,当起了联络人。很快,3个小村的青壮年差不多全参加进来了,帮着烧木炭、制硝、碾黑药……陈书凡是沟里识字最多的人,许家三兄弟与高指导员商量,安排他当了修械所的文书。

    修械所的规模越来越大,又秘密从外地运来一个两米多高的冶炼炉,两台机床和一些图纸、量具。战场上的废枪支、弹壳,还有从民间收来的废铜烂铁,纷纷向这里涌来。不长时间,龙泉观里制造的地雷、手榴弹便堆成小山,像山民秋后收获的核桃、黑枣。一夜之间,那些地雷、手榴弹又全部飞走了。

    山外炮声隆隆,沟里人心底很自豪,那些炮声或许也与他们有着某种关系哩。

    1942年5月的一天,日军来了。

    八路军的情报传来,修械所官兵把一部分设备转移走了,剩下的设备在许家三兄弟、李氏两兄弟、陈书凡和牛家村村民牛勇7个人的帮助下,埋在鹰王山下的河滩上。村民们远远地跑到深山里去了,只留下高指导员和这7个村民暗中守护。他们藏身在附近山上一个叫阎王鼻子的山洞里,平时村民们很少上去。没想到第三天早上,几个人还没有睡醒,日本人就悄悄地摸了进来,把他们全俘虏了。

    日本人把他们8个人带到申家村岳三堂家的南屋里,用刺刀在每个人的额头上横着挑开一个深深的血口子作为记号。这是日本人惯用的手段,目的是防止他们逃跑,跑了也便于认出。

    高指导员毕竟是有经验的,悄悄地嘱咐他们:“你们只承认是老百姓,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陈书凡岁数大了,缩在屋角里瑟瑟发抖。许三福把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咬住牙就能挺过去,什么也不要说!”

    日本人开始审讯了,问他们修械所设备藏在哪里?几个人都装糊涂,说不知道。

    日本人的刑具是狼牙棒,棒上布满了铁刺。高指导员被打得最重,右腿已经被打断了。李家老大李书田的肚子被打破,弟弟李书春帮哥哥用手紧紧地捂着。许三福、许三贞、许三祥三兄弟本是白发满头了,现在头发全被染红,血块结成了痂。牛家村的牛勇最年轻,断了一只胳膊。陈书凡的手指被打断了,脸痛苦地扭曲着……

    日本人连审了3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只是打。一个汉奸挨个劝诱,谁说出修械所设备的线索,就给谁治伤,还送两头犍牛。

    几个人咬定牙关,仍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夜里,几个人又被拖回到小屋里,躺在地上。以前在修械所里经常见面,但大家忙忙碌碌,互相了解不多,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聊天中才知道,高指导员是四川人,从延安来的老红军,35岁了,还未成婚。而牛勇刚刚31岁,已是儿女成群。许家三兄弟都是50多岁,连孙子孙女都有了。李家兄弟是光棍,家中还有一个老娘。陈书凡年岁最大,已经61岁了,两个女儿都出嫁了。

    几个人咒骂着日军的残暴,思念着家中的亲人。可他们知道不能当汉奸,不能说出藏设备的位置,不能辜负了大丰沟这片水土。

    不能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眼前的形势明明朗朗。

    窗外的大山们,北崖角、火焰山、南岭山、二郎山、老马寨、鹰王山……从小在这里打柴、割草,现在要一一告别了,来世再见吧。

    既然已经认定了死,几个人的心里反倒平静多了。

    日本人牵着狼狗,在附近山里连续搜查了7天,翻遍了大丰沟里的每一块石头,没有任何线索。

    第7天,日本人终于要撤了。

    撤退时,鬼子在南屋门口堆满干柴,倒上柴油,把他们8个人的双手捆在背后,又在柴草下放置一个铁雷。铁雷黑黝黝的,西瓜般大小。

    火点着了,大火的炙烤把昏死中的8个人再次唤醒了。他们开始了最后的抗争,高指导员用嘴狠命地啃咬着牛勇背后的绳子,满口是血,竟然把绳子咬断了。牛勇爬起来,用仅有的一只手要解脱高指导员,被高指导员一头拱开了。这时,大火已经烧进了屋里,火舌舔着铁雷,铁雷马上就要爆炸!

    高指导员命令牛勇:“来不及了,快走,不要管我们!”

    西墙上有一个小窗,牛勇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但根本爬不上去。这时,高指导员爬过来,许家三兄弟、李氏两兄弟,还有陈书凡拥在一起,拥成了一座人山。牛勇攀上去,用头拼命撞破木窗,终于将上身探了出去。

    这时,只听陈书凡哭喊道:“兄弟,出去捎个信啊,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牛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火熊熊中,只见几个人泪流满面,紧紧地拥在一起……

    “快走!”屋内的几个人一齐喝道。

    西墙下是一个斜坡,牛勇一闭眼,滚下去了。刚滚出十几米,“轰”的一声,铁雷炸响了。

    第二天,人们清理遗迹,惊骇万分:碎裂的躯体飞散开去,挂在树枝上、墙壁上……所有人都哽咽无语,以额磕地,长跪不起。

    大丰沟修械所的规模越来越大,两年之后,迁到大丰沟和漳河交汇处附近。这就是晋冀鲁豫军区最大的兵工厂——西达兵工厂!


作者:李春雷
文章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责任编辑:唐诗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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