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构效应到政策影响——台湾“民间版兵推”的玄机

　　作者 刘匡宇 中国社科院台湾研究所副研究员

　　6月10日，台北政经学院基金会筹备长达9月的“台海防卫兵推”正式登场，有多达17名台湾及美日退役高阶将领参加，推演过程颇为曲折复杂，吸引各界目光聚焦。

　　以台海为假定场域的兵棋推演并不鲜见，岛内军政界亦有包括“汉光演习兵推”等常规项目。但此次兵推特别之处，按主办者的说法，是首次由岛内民间单位独资主办的“台海战争兵推”，明面上不受台当局政治、资金或人员影响。且与过往的“政军兵推”重在推演当局各部门应急处突的对策不同，此次更重视纯作战想定，且宣称不会“预设结果”，是开放式、实战式、试验式的兵推。

　　另一方面，是有大批美、日、台“总长级”退将的参与，“数十颗星星”包括美国组主推官、美前参联会议主席穆伦;管制组的美军太平洋前总司令布莱尔和台前“参谋总长”李喜明;日本组则有前统合幕僚长及赖当局“顾问”岩崎茂、前海自幕僚长武居智久两位上将。这些外将曾多次窜台，也是为台军出主意最多的教师爷。例如布莱尔是李喜明“老师”，1996年台海危机时就有角色，长期鼓吹台海“双重保证、双重威慑”，近年指导台军成立了“联合兵棋推演系统”“联合作战训练系统”。岩崎茂则是首个日退休“总长”赴台担任顾问，其身份极为敏感。

　　兵推过程更被大肆渲染，有关陆方“2030年攻台时间点”设定、夺取台外/离、在台东海岸登陆，以及台军隐忍“不发第一枪”、美日在中后期“承认台湾”有条件介入等想定推演，引发外界极多讨论关注。其军事意义和政策效应，料会持续评估发酵。

　　“几分英气”“横跨蓝绿”的基金会

　　任何有组织行动的背后，必然存在特定的组织意志。台北政经学院基金会作为民间组织出面举办此次战争兵推，一方面可以看到美、日近年台海战争兵推的风也吹到岛内，其战略意识、战争观念、战术思维的“西学台渐”，另一方面，也理应有与“官办”兵推的不同考虑。这一点，或能从该基金会“几分英气”“横跨蓝绿”的结构略作把握。

　　颇为微妙的是，此次兵推组织参与者，背后不乏与蔡英文若隐若现的关系。例如，基金会董事长黄煌雄是民进党“党外”元老，罕见能在李、扁、马三个时期都担任“监察委员”，被视为“有党籍但不分颜色”的“绿营异类”。故被蔡请来担任“促转会主委”，但仅半年就因“东厂”风波遭架空下台，据称是以身去职对蔡“谏责”不应以“转型正义斗在野”。

　　而兵推牵头人李喜明更是蔡英文曾经倚重的爱将。李发迹于李、扁对台军的“本土化”清洗，在蓝绿执政时期皆为所用，兼有旅美经历，被认为是台军“知美洋务派”代表。或因为此，他得到背景颇为类似的蔡赏识，被拔擢首个出身海军潜艇部队的“总参谋长”，着力落实美对台提出的“不对称防卫”要求，也负责过蔡的政绩工程“潜舰自造”。另一位牵头人则是出身蓝营的对美专家黄介正。

　　此外，参加开幕式的还有蔡英文的“老大哥”、民进党“政治精算师”邱义仁，曾任蔡“安全会议秘书长”的“好战友”李大维，江宜桦、高华柱、蔡明宪、高广圻等一众横跨蓝绿的安全相关事务退休高官，以及黄荣村、曾志朗、吴清基、蒋伟宁等多名前“教长”担任董事。

　　台北政经学院基金会自身也体现出类似的政治光谱。黄煌雄称，该会是在他1996年创立台湾研究基金会基础上，参考费边社创办伦敦政经学院(LSE)的经验，吸收知名学者朱云汉构想所设立，目的是在台清华大学创办“台湾政经学院”(TSE)，旨在“应对2030年后的全球新变局”，围绕“正义永续、多元开放的文明对话”，进行人才培养和政策研究。学院创办仪式不意外地邀请到蔡英文致辞，讽刺的是，蔡的母校恰好是助她封存学位论文的伦敦政经学院。更讽刺的是，学院选址于台清大“月涵堂”，这是以清华大学故校长梅贻琦先生之字所命名，却成为了运筹分裂和对抗的孵化器。

　　台湾政经学院创立投资高达30亿元新台币，这是台大史上最高、台湾高教史第二高的单笔捐款，出自该会主要捐赠人，地产大亨、宝佳集团大家长林陈海。林口袋极深，影响力横跨政商各界，长期经营陈冲、蔡哲雄等蓝绿金融大老。此外，富邦集团也是支持者之一。

　　至此，基金会和此次兵推背后，一个颇为庞杂的、关切台安全事务，且与赖清德当局旨趣不尽相同的专业化关系网络和政商学集团逐渐浮现。其军事上的关键人，就是担任基金会执行长的李喜明。

　　李喜明与“大军团派”的理念暗战

　　此次兵推颇推崇李喜明长期不遗余力鼓吹的“不对称作战”。李担任“参谋总长”后，将美对台灌输的“不对称作战”概括为“整体防卫构想”(ODC)，纳入台军指导文件。

　　不过，李在军系内斗中很快被挤下台。其去职后，在防务部门负责人严德发，以及李的后任及学弟黄曙光等主导下，虽保留美方看重的“不对称作战”，但防卫指针很快清除了李个人标签鲜明的“整体防卫构想”，将李“战力防护、滨海决胜、滩岸歼敌”，转回到“防卫固守、重层吓阻”的空洞口号下，所谓“多维防御、重层阻歼、守势持久、重点突破”的具体路径。

　　“重层吓阻”，就是要把台湾放在防卫同心圆的圆心，最外围是对陆“源头打击”。李喜明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口号，台湾应面对现实，以改以守势先求战力防护，然后借“滨海决胜”“滩岸歼敌”“纵深防御”，设法守住“圆心”即台湾本岛。

　　此类人亡政息的军事概念之争，并不只是名词术语的话语权争夺。首先，从西方威慑理论上看，“不对称作战”是基于美方对华遂行的“拒止威慑(Deterrence by Denial)”，核心思想是令敌方“得不偿失、知难而退”，着力点在事前，在拜登时期发展为更综合的“一体化威慑”。李同样强调“一体化”“整体性”防卫，其拒止思维也与写过《拒止性威慑》的美副防长科尔比基本一致。

　　但台军传统观念是从“反攻大陆”时期延伸至今的“对称式”传统作战思维，要求全面发展各方面战力，重视大型载台装备，从思维上更接近“惩罚威慑(Deterrence by Punishment)”，其思维是“相互摧毁，两败俱伤”，着力点在战发后。

　　因此，从军事路线上看，这背后有策应美方的“不对称作战派”，与所谓“黄埔系”“大军团派”的角力。例如李虽出身潜艇部队，但后期却反对蔡“自建潜艇”，主张发展“隐身微型导弹突击艇”以“滩岸歼敌”，暴露出“小艇派”与“大舰派”之争。

　　军事路线直接关乎的是装备发展路线，换言之，也就是美国武装台湾、对台军售以及台军“自建自造”的方向重心。这既关乎美“以台遏华”、台“以武谋独”发策略演进，也折射出台各军种间，以及与美各类军工复合体利益的复杂博弈。事实上，从蔡到赖，台军对美抛出的“不对称作战”都阳奉阴违，仍长期坚持发展采购大型装备。近年美对台安全协助政策不断调整，通过强力塑造军售优先级、拒售大型装备和技术性延宕等方式，“驯化”台军走美方希望的建军备战路线。

　　最新例子，是赖趁着特朗普对台索取“保护费”，一口气抛出近百亿美元军购需求，台各军种为此激烈博弈，争相提出“梦想清单”希望“鸟枪换炮”，据称空军提出五代机F-35、E-2D预警机等“应买尽买”;海军大举求购10艘退役“提康德罗加”宙斯盾舰和10架MH-60R“海鹰”反潜直升机;陆军重建M109A7型自行榴弹炮等采购案。赖显然要借机“花大钱在刀刃上”，软硬两手升级台军“以武拒统”的物质手段和信心底气。不过，美方很快打脸，明确表示“海鹰”、E-2D等“不符合不对称战力建设”，“不予协助”。

　　装备发展背后是军种、军工等复杂利益集团的博弈，也会对训练、调度、后勤和战术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更冲击军人的价值观和经验。例如，“飞F-16”是台军飞行员的“志愿和骄傲”，但“不对称作战”否定大型战机作用，令其难以接受。在俄乌冲突和美方炒作“灰色地带”后，台军面临的备战环境更为复杂，有关“不对称”与“大军团”的激烈辩论与选择博弈也更趋激烈。

　　兵推如何影响赖当局“武独”路线

　　事实上，美方重心向“不对称作战”倾斜，既有俄乌等“地缘经验”，也出于自身战略收缩、资源有限需要做取舍的现实。在李喜明等人看来，台湾也面临类似选择，其基本假设和逻辑是：

　　1.承认两岸军力对比悬殊、台湾不能承其重，两岸政策要“反共不反中，备战不求战，吓阻亦沟通，实力求和平”，即李所谓“马英九+蔡英文”的路线。

　　2.台湾决无正面对抗、全域防卫可能性，必须有所侧重。应优先防卫大陆全面攻台、三栖登陆、闪电夺岛，制造美日最不乐见的“快速既定事实”，同时“迫使”大陆选择“袭夺外/离岛、海空封锁”等“需时冗长，且高风险低收益”的选项。

　　3.“不能依赖敌人善意，也不能依赖朋友友情”，强调美、日均有自身国家利益和政治结构，台湾可以打“美国牌”，但很难创造“美国非帮不可的条件”，幻想美日必然介入，“美国直接介入正面对打的可能微乎其微”。

　　由此可以看出，截至目前此次兵推所呈现的基本样态：台军不敢开“第一枪”、美日迟迟不动、解放军攻澎湖围金马，以及不涉及城镇巷战，基本反映出李此前的防卫框架。

　　李喜明近年来著书立说，孤鸟式地持续宣扬其“整体防卫构想”，一度被视为赖防卫负责人选项。尽管赖最终选择顾立雄担任“文人防长”，李对赖的“引战”做法也多有批评，但“安全人士”放风称“赖相当重视李的构想”，顾上台后新版的“四年防务检讨”深化论述“不对称战力”建置做法，纳入“滩岸歼敌”顾其他一系列“政军分治、聚焦实战、立即战备、去中心化”等做减法、破旧规的改革动作，据称也吸收了李的想法。同时，赖也沿用了同为蔡培养的“知美派”将领，如“总参谋长”梅家树、“陆军司令”钟树明、“海军司令”唐华等。唐华近期称要推进“海军整体防卫构想和战场环境情报整备(IPOE)体制化、准则化”，也引发外界想象。

　　蔡曾说“哪有钱这个(重层吓阻、源头打击)”力挺李喜明，是要借传统思维安抚“大军团派”，包裹推进“不对称”之实。但赖“独性”更强，在“独化”台军同时，可能也是在考较各类防卫理念，利用“不对称”的暗号应付美方施压，偷渡“以武谋独”。或许就是在这样的脉络下，此次台海兵推事实上成为所谓“知美派”乘势造势，再度推动“不对称防卫”主导台军事路线的重要平台。

　　因此，名义上的“民间兵推”能汇聚如此阵容，背后难言没有各方面的默许策动，事实上已接近一场“五眼联盟”加日、台的“准官方”战略沟通平台，供各方在相对非正式的二轨环境中交流看法、试探底线，既为台防卫路线查漏补缺、建言献策，也直接反映出各方对台海冲突的认知框架和应对思路，其过程或许比结论更有价值。

　　岛内舆论也称，美日深度参与和舆论高度关注，无论兵推结论如何，赖当局及其防务部门都不能无视。至于双方后续如何接触，战略学者张竞观察，退休将官是否代表本国，受台当局及其国在台机构招待宴请是重要观察指标。其中，布莱尔将会与赖当局高层会面，岩崎茂作为赖的顾问，料也会参加会见，武居智久尚待观察，唯穆伦直接离台。这表明，此次兵推可能进一步影响赖当局军事政策，值得更全面的关注分析。考虑到美近期加大对台军售和武装台湾政治攻势，日本也频传随美介台的考虑动作，此次兵推在当前节点的特殊影响，也应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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