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现代化为何陷入先发后至困境

纵观西欧现代化历程，民族国家形成和地理大发现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启动因素。在西欧国家中，有些国家的现代化先发后至，呈现出较为明显的断裂性特征。葡萄牙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早在15世纪，葡萄牙就已经同时具备上述两大要素。葡萄牙不仅是欧洲第一个民族国家，而且最先开启地理大发现，但它在现代化道路上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直到20世纪后期才得以建成现代化国家，跻身发达国家行列，比荷、英、法、德等后起国家迟到了数百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地理大发现之后，葡萄牙在现代化进程中过度依赖殖民掠夺和殖民贸易等外部因素，却长期忽视国内经济的发展，导致现代化的内生动力不足。

民族国家形成让葡萄牙率先站在现代化起点

就整个现代化进程来看，民族国家的出现是欧洲现代化的起点，也是欧洲现代化的载体。葡萄牙较早出现独立的民族意识，是欧洲第一个民族国家。起初，葡萄牙依附于莱昂王国。在光复运动中，葡萄牙首领阿丰索·恩里格斯于1140年宣布称王，并于1143年和1179年先后获得莱昂国王和罗马教皇的正式认可。葡萄牙由此完全独立。从1147年起，葡萄牙王国开始断断续续向南扩张，并于1249年基本实现南北统一。通过1297年阿尔卡尼条约，葡萄牙与地处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王国划定边界，基本奠定了当今葡萄牙的国土面积。随着独立和统一的完成，14世纪时葡萄牙民族国家已经正式形成。

民族国家形成之后，在不断强化的王权主导之下，葡萄牙在最初的一段历史时期的发展几乎是全方位的，成就也相当可观。在经济方面，首先是产业的多样化。例如在沿海一带，捕鱼、制盐业成为主要产业，造船业也开始萌芽。其次，内外贸易发展迅速，商业活动和农业的关系日益密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被纳入欧洲经济范畴。最后，伴随着内外贸易的快速发展，里斯本等一批城市也很快发展起来。在社会方面，最显著的变化是社会流动性的增加和新兴社会阶层的出现。特别是由于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平民队伍分化加剧，城市里的商人和农村里的大农场主很快成长为一个新的富豪阶级，而贵族则日益贫困。在文化教育方面，大约在13世纪，在葡萄牙语基本形成的情况下，出现了一个葡萄牙文学运动。教育也逐渐越出修道院和教堂的门槛，开始向世人开放，并在综合学校的基础上诞生了里斯本大学这样现代意义上的大学。

作为欧洲第一个民族国家，葡萄牙在实现民族独立之后，不仅率先站在现代化的起点上，而且生机勃勃，展示出一幅美好的前景。

地理大发现后葡萄牙通过殖民扩张攫取巨额财富

从14世纪中期开始，葡萄牙的经济发展势头接连受到重创。1348—1349年的黑死病、1368—1397年对外战争以及1383—1385年国内政治动荡等，给葡萄牙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使得人口下降、农业凋敝、贸易衰退、社会矛盾突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5世纪上半叶。

此时的葡萄牙并没有继续立足国内经济发展，而是将解决问题的办法寄托于大规模海外探险和殖民扩张，在欧洲国家中最早开启了地理大发现进程，率先走上了殖民扩张的道路。1415年，葡萄牙若昂一世和亨利王子率领一支由1.9万名陆军、1700名海军和200艘战舰组成的庞大军队，攻占了非洲西北角的重要城市休达。自此，葡萄牙拉开了海外殖民扩张的序幕并开启延续500年之久的海外殖民统治。在打通西欧至印度的航路后，葡萄牙逐步向印度洋和太平洋进行殖民扩张。16世纪，葡萄牙确立了印度洋上的海上霸权。1511年，葡萄牙占领了通往东南亚的咽喉要道马六甲，进而强占了中国澳门，等等。通过上述殖民活动，葡萄牙先后在非洲、亚洲和美洲建立殖民地，并逐步建立起称霸约一个世纪的全球性殖民帝国。在海外殖民扩张期间，葡萄牙凭借对东西方海上贸易的垄断，通过贩卖黑奴、掠夺黄金、垄断香料贸易等方式，攫取了巨额财富。

葡萄牙发起的地理大发现和海外殖民扩张，刺激着西欧各国走向殖民掠夺的道路。从此，西欧各国开始打破地区隔绝，大肆进行海外殖民掠夺和充满暴力血腥的殖民统治，为其走向工业化攫取了大量原始积累和源源不断的劳动力。

作为西欧最早进行地理大发现的国家，葡萄牙通过海外殖民掠夺获得了一时的财富和繁荣。15至16世纪的葡萄牙貌似早已具备快速推进现代化的条件。然而，葡萄牙帝国并没能在称霸近百年后继续在西欧现代化进程中走在前列，反倒因为地理大发现后过度依赖殖民掠夺、殖民贸易和海外市场导致现代化进程长期断裂。

内生动力不足导致葡萄牙现代化进程长期断裂

国家现代化的根本要义在于国内各项事业的发展。在地理大发现时期，葡萄牙在海外疯狂掠夺的同时，国内各个重要领域却没有取得同步发展。葡萄牙的现代化不仅没能正常延续，而且很快陷于停顿，甚至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倒退。

随着地理大发现和海外殖民扩张的开展，葡萄牙的注意力和战略重心迅速地由国内转向了国外，导致其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经济结构过于单一，而且严重依赖殖民掠夺和极不平等的殖民贸易。葡萄牙王室及贵族将大量财富主要用于购买奢侈品(如丝绸、珠宝)、修建豪华宫殿以及宗教和战争活动，而长期忽视国内经济生产，导致农业和手工业发展滞后，形成依赖贵金属输入的经济模式，无法形成完整的产业体系。在垄断东方贸易的大约百年时间里，葡萄牙国内的经济却处于严重的停滞状态，不仅进口的货物与以前没有多大区别，就连工业生产也与13世纪相差无几。城市居民的大部分消费品因国内无法生产而只能依赖进口。

正因为对国外市场的严重依赖，葡萄牙虽然在起初握有先机之利和强大的海上实力，但并不具备而且始终没有培育出可持续发展的内部动力。更为重要的是，葡萄牙人不仅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在很快就因浪费造成亏空和东方殖民霸权不断遭受打击的情况下，依旧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葡萄牙人只知道挥霍来自殖民地的不义之财，而不重视培育和发展内生动力。

由于上述基本原因，葡萄牙在地理大发现时期只充当了财富源源而入又源源而出的中转站，却忽视了发展国内生产力。再加上香料贸易的迅速衰落和地中海商路的重新活跃，从16世纪中期起，葡萄牙的经济已开始入不敷出，日益困难。于是，当同样具备了海上实力且国力已得到相当发展的荷兰和英国开始向葡萄牙的霸权发起挑战时，葡萄牙已经明显落后了。

总之，在整个地理大发现和葡萄牙帝国鼎盛时期，葡萄牙通过殖民掠夺攫取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在给殖民地人民带去沉重灾难的基础上建立起庞大的殖民帝国，同时也丢失了立足国内经济的发展根基。内生动力不足最终导致葡萄牙帝国存续约百年之后逐渐沦为欧洲的落后国家，并深刻影响葡萄牙现代化进程数百年，使葡萄牙现代化带有明显的长期断裂性和落后性。

葡萄牙早期现代化历程也揭示出，忽视国内经济发展单纯依赖国外市场的现代化道路是行不通的；通过充满血腥和暴力的殖民掠夺和殖民统治推进现代化，不是现代化发展的“人间正道”，也是不可取的、难以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