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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给鲁迅“画像”

华夏经纬网 > 评论 > 经纬观察      2024-03-27 15:50:37

  民国时期有两种反差相当大的现象:一种现象是政治黑暗军阀混战,争斗得死去活来;另一种现象是大师云集星光璀璨,高度活跃的学术争鸣结出了累累硕果。这两种现象有时碰撞摩擦火花四溅,干戈拿起来就要见血;有时相互顾及不暇,井水不犯河水,军阀忙着争地盘给大师们留下了较大的生存空间。

  在大师的队伍中有一对关系特殊的人物,那就是鲁迅和钱玄同,他们不但是浙江老乡,而且在日本留学时均为章太炎的学生。俩人回国后,在与反封建复辟的保卫战中共同点颇多,尤其是《新青年》为他们提供了向旧势力猛烈开火的高地,一并成为坚守革命精神毫不妥协的斗士。

  在鲁迅从文学青年向革命斗士转向过程中,钱玄同既是参与者又是促进者,从帮助引领到后来形同路人,其史料确有进一步发掘的必要。那个时候,鲁迅祭起的是文学革命大旗,钱玄同扬起的是文字革命风帆,一字之差,只是侧重点的差异,实质没有多大区别。两位大师各怀奇才,一度几近旗鼓相当,但后来鲁迅头上的光环太亮,而钱玄同身上的学究气太浓,由此两人的历史命运也就大大不同了。

  有意思的是,钱玄同虽然年长而体弱,但却有机会在鲁迅去世后,追忆和略评这位文学革命旗手的功绩及瑕疵。五味杂陈其中,老乡情同学情有之,对其学问的敬佩有之,志不同道不合也有之。娓娓道来的平实语言,多少流露出些许怨气,丝毫没有盖棺定论的“好话大全”,只有切身的感受和理性的点评,大师间的微妙关系跃然纸上。

  老乡老同学的片段片语片评,或许不会十分的准确,但钱玄同却有意无意地给鲁迅“画”出一幅最为逼真的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幅“画像”不但没有褪色,反而更加栩栩如生,更加真实可信。

  钱玄同无愧于文章大家,看似笔端的轻描淡写,其实很是灵性的匠心独具,“画”起鲁迅的像不但带着素朴的真诚,而且也是留有几分的谨慎小心。他先从多年与鲁迅交往中那些活生生、真切切的细微情节开始,以事评人,评人说事,事中蕴理,从具体到抽象,从感觉到评价,生成了有血有肉、有对有错、有褒有贬的“真人实像”。

  在讲故事的过程中,钱玄同对鲁迅译著的评价是:“思想超卓,文章渊懿,取材谨严,翻译忠实,故造句选辞,十分矜慎。”对鲁迅文章的评价是:“斥那时浅薄新党之俗论,极多胜义。”对鲁迅著作的评价是:“条理明晰,论断精当”,“实可佩服”。并对鲁迅在北平女师大“三一八”惨案中站在学生一边给予毫不保留的敬佩。

  接着钱玄同讲了一个小故事,不经意地把鲁迅的另一面“描摹”出来。有一次,钱玄同和鲁迅在一个聚会上见面,他看到鲁迅的名片写的是“周豫才”,就打趣地说了一句:“你的名字还是三个字。”鲁迅顿时就沉不住气了,愤愤然地答道:“我的名字从来没有改,不像有的人名字两个字、四个字。”如此不友好的话,指向是很具体的,但问题并不在于名字到底有几个字,而是在说斗气的话,这多少反映出鲁迅的心胸和气量还是有些问题。

  钱玄同是个真话直说的人,不太顾及某人是伟大还是平凡。他叙述完这个小故事,然后接着评价了鲁迅的长处,但也不客气地点出了他的不足。钱玄同“画”的鲁迅像,轮廓是清晰的,光彩是照人的,但也粗线条地勾勒出了鲁迅身上的三道疤痕。

  第一道疤痕是多疑。鲁迅的性格属于过度敏感型的,对人的多疑、对事的多疑亦是难免。某种程度上,多疑也有好的一面,比如鲁迅对一些事情的高度敏感性,所以能写出敏锐的文章。不应该的是,鲁迅对朋友的多疑,为钱玄同所不认同。

  第二道疤痕是轻信。与很多名人一样,鲁迅的轻信在于他喜欢听别人说的好话,从另一个角度说是特别听不得别人对他的批评,哪怕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建议性批评。对同志及朋友的批评也不例外,某种程度上他更需要的是青年崇拜和一呼百应。钱玄同显然看不上鲁迅的这一点。

  第三道疤痕是迁怒。鲁迅的性格爱憎分明,斗争的原则性不容置疑,当然迁怒也是出了名的。迁怒无论多么正确,都是感性过旺而理性不足的表现。对坏人恶人也许应该迁怒,但见到不同的观点就迁怒那就有些不对了。钱玄同不赞成鲁迅迁怒的做法,并对其接人待物的迁怒表示反感。

  以上确实是鲁迅的三条软肋。钱玄同不但讲了故事,而且还点了穴位,事事有据,句句在理。其中有没有两人的恩恩怨怨呢?当然是有的,大师也是人,但是非大于恩怨,恩怨不会文过饰非。多疑、轻信、迁怒,实在是鲁迅固有的难以克服的个性弱点。假如不是这样,那他就不是鲁迅了。正因为如此,其他人包括钱玄同才无法代替鲁迅,“画像”中也才是一个更加真实的鲁迅。

  这里我想挑明的是,评价历史人物坚守真实性最为重要,评价伟大的历史人物真实性尤为重要。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有个很大的毛病,那就是好人什么都好,坏人什么都坏,伟大的人物没有一根汗毛不是闪光的,过去对鲁迅的评价就是这样。好在80多年前,钱玄同就告诉了我们一个真实的鲁迅,遗憾的是多少年来人们不愿意承认钱玄同所认识的鲁迅,某种程度上是神话了鲁迅。

  由此联想到,以往对一些先进模范人物的宣传,所犯的不是同一种毛病吗?病根在于,美化过度和拔高过度,不实事求是,搞实用主义,这能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如果能够正视先进模范人物也是人的事实,如果能够通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常识,如果能够明白瑕不掩瑜的道理,这种毛病就不会再犯下去了。(2014年第4期《党的生活》任仲然)


文章来源:学习时报
责任编辑:黄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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